最近承担了一本外国化学科普漫画的翻译工作。该漫画自然是比教科书易懂,但翻译起来感觉比教科书难多了。我在我的英文博客里发了一通劳骚,在Nature Blogs的镜象上倒是引来了很多鼓励,对于刹住我的抵触拖延心理还是帮助颇大。
翻译作为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已被科学网的李泳老师很好的描述过了,他主要举的是文学作品的例子。我手头上这本化学漫画,内容深度其实相当于典型的一年级《大学化学》,我一开始很困惑该书到底是个大众科普还是教学参考书。如果是大众科普,基本上是要牺牲一些术语的严谨性,追求语言俏皮趣味生活化;反之如果是教辅,那一定要杜绝以讹传讹,维护学术语言体系的权威,但就不可避免要牺牲可读性了。
我认为这种两难取舍是一种误区。科学的特殊性,或者说科学之所以为科学,就在于其语言体系。罗素在《人类的知识》里一开始就研究这个问题。艺术,包括文字、音乐和视觉类的艺术,追求的是每一个受众在脑中的再创作。例如同一个音乐作品,作曲家是一次创作;演奏家是二次创作——每个演奏家、每次演奏,都有不一样的东西;到了听众,则是三次创作了。科学恰恰要避免这种情况。科学要建立的是同一句话在所有人脑中尽量反映出同样的意思。恰恰是这种要求导至了科学语言的抽象,一直抽象到变成了数学。照罗素的话说:
我们越是接近逻辑上的完全抽象,不同的人在理解一个词的意义上所出现的无法避免的差别也就越小。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没有理由认为两个受过适当教育的人在理解“3481”这个数字的意义上会有什么不同。
——《人类的知识》,商务印书馆
所以,读任何小说在读的同时就达到目的了——那就是情绪受到感染,因此你就是为了读小说而读小说的。但是读教科书却不一样,你读到的东西,都只是备用,并非读读本身就能让人舒服到哪儿去。你们那些读书好的同学,并非因为“很牛”或者“很变态”,而是因为他们知道知道科学的那个最终目的,为此而不惜打起精神啃教科书。如果你对科学的最终目的——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感兴趣,那任何教科书的内容都很多余。
由于离开严谨抽象的语言就不存在科学,所以语言生动,可读性强的科普文章只能算是文学作品,里面的内容不可当真。科普文章的读者也最好带着“有此一说”的心态来对待文章内容,没必要再追问“为什么”;若要追问“为什么”那就别拿着一本科普书来问,而是应该去拿一本教科书。再者,既然包括科学家在内的所有人类都并不认为教科书“有趣”,区别仅在于人自身有无追问为什么的爱好,那么把教科书的内容变得有趣就属于多余之举。我已经很多个场合讲过“科普是多余的”这一观点了。现在翻译一本漫画,又让我不吐不快。
但书还是得翻译。我的原则是以严谨性和正确性为首,兼顾趣味性。兼顾趣味性的做法至少是要忠实传达原书的俏皮部分,不削减。至于在其他文字上面是否进行“通俗化”、“可读性”的加工,在我这儿就属于比较次要的问题了。
谢谢提示,我去问问出版社的人。
这位蔡信行先生本人的研究原来也涉及一些流变学。不过看到他翻译了很多科普作品,应该是个老练的作家。有他的版本比较,我再去翻译这本书就更加吃力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