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的角度看《The Pianist》

我在网上搜索过关于《The Pianist》这部电影的影评,也许是因为片名没有特别的关键词,我搜到了许多不相关的信息,影评则找到极少。这些影评都是把这部电影放在其他电影之中,作为电影人的话题来评价。如果有归类的,则将其归为二战电影。

虽然我不是Pianist,我只是一个业余的钢琴(家)爱好者——Piano/Pianist’s Fan。我关心的是这部电影里会出现哪些音乐,为什么选这些,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等等。我想,该片的导演,除了从电影的角度考虑一般影评关心的那些问题外,一定也认真考虑了我关心的这些问题。再者,电影就是电影,它不是为了解答或提出问题而拍的。谁都可以发现电影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什么问题。这才是好电影。剧中的主角Wladsilaw Spilzman是一位钢琴家,即只有在和平年代才有市场的一种职业,一般人认为是以音乐为职业的人。但是爱好音乐,爱弹钢琴或任何一种乐器的朋友会知道,和别的东西不同,音乐一旦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你就再也离不开它。

影片从一段战前的波兰市景开始,音乐响起,是Chopin的一首Nocturne遗作No.20。这个作品的作者是否肖邦还存在争议,故有些钢琴家录制的夜曲全集里不收录这一首(如Arthur Rubinstein)。Spilzman在电台里演奏,那是一个星期五——1939年9月1日的下午,波兰还在悠闲的工作中等待周末的来临。Spilzman也把这首夜曲弹得十分悠闲。直至德军的轰炸(历史上的准确时刻是凌晨4时48分已开始)开始响起,他对远处的炮声只屑一瞥,近处的炮声把他吓到了,但音乐在中断处又继续。因为,对钢琴家来说,没有什么比在演奏中途被打断更令人讨厌的,那就好象是做爱到了高潮时被打断。直至现实的危机把面前的钢琴轰烂,Spilzman才从音乐中醒过来,明白到此地不宜久留。

此后的日子里,Spilzman经历了从对他职业的尊重之流失,到他的人本身的尊重之流失。原本还能在饭店里弹琴,但在后来的奔命中,现实没有对他特殊对待。他的家人被送到Treblinka,“一个为他们而设的熔炉”,而他被朋友救出。在战争的几年里,目睹了许多身边的活人片刻内死亡,满眼是屠杀及屠杀过后的尸体,被炸毁的楼房废墟……总而言之,睁眼忘去全是丑的。

面对这样的情景,每个的心情都必将极度压抑。作为音乐家,他们的精神是有所投靠的,那就是音乐。音乐时常在他脑子里萦绕,帮他度过难以忍受的时刻。Spilzman很久都没有摁下琴键的机会,但他仍然像搜索食物一样敏感地捕捉到任何一丝音乐。有一个镜头,他在躺下休息时,镜头对他的手做了特写——他的手指在交替地微微动着,似乎在想象一场演奏。这种细节,只有弹过钢琴,爱弹钢琴的朋友才能理解。Spilzman长期在恐惧中奔波,是什么在支撑着他?是脑子里萦绕的音乐。只要身子躺下,手就会跟着脑子里的音乐动起来。

影片的高潮,也是给人印象最深的一幕,就是Spilzman被德国军官发现后,弹奏的那首Ballade No.1(影片中的版本是经过删节的)。钢琴家正是最饥饿的时候被要求弹奏的。影片让钢琴家选择了这首Ballade。我想,Chopin作品大多都很轻,也只有这首Ballade重一些,能够承担当时的感情。曲子开头的那段上行,Spilzman理所当然地弹了出来。停顿时,他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平时的演奏——这是他很久没有感受到的触感和声音了!这种沉重觉悟,使他停顿异常之久,后面的音符,也都似乎饱含了沉重的东西,长停顿和长音的交错在安静的环境中使人不得不马上被深深地感染。引子好容易弹完,c小调的主题以仍然含蓄而带有苍桑感的的rubato继续下去——钢琴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正襟危坐,毕竟,他已经开始弹奏了。激烈过后的ending,也是同样的沉重,停顿似乎比音符表达得更多。

这是在完全隔绝音乐的几年后,完完整整地给某人演奏。人不喝水会口渴,一双钢琴家的手,长期不能模到琴键,也会渴!难怪在演奏完之后,Spilzman回到自己的藏身处时不禁痛哭了起来。

波兰解放后,Spilzman又回到了电台,又弹起了那首夜曲。我经过细听,其风格没有什么变化。总以为,久别而重逢,必有另一番滋味,但是,钢琴家只想继续用他喜欢的方式演奏,继续战前的那种生活。只要能继续即可。关于战争,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不过,翻身做主人的感觉还是十分扬眉吐气的。钢琴家比以前多了份面对未来的自信。于是在影片的最后,他精神饱满地弹奏了那首Andante spianato and Grande Polonaise in E-flat Op.22,Chopin最帅最神采奕奕的作品。

我联想到了许多二十世纪著名的钢琴家,也包括小提琴家,指挥家等。他们都经历了二战的洗礼,从S. Rachmaninov,A. Rubinstein到V. HorowitzE. Gilels。Gilels在战场中,给苏联战士演奏的录相,我印象非常深刻。战士们围着一架钢琴,Gilels在钢琴上,以他那钢铁般的触键,弹奏着Rachmaninov的Prelude op.23 No.5!头顶上有战机俯冲,大家都把头埋下了。Gilels也把头埋下,但手没有停,音乐没有停。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场面。我也想到Furtwangler,一个战争期间为法西斯德国服务的指挥家,战后饱受谩骂。更多现在我们知道的音乐家,在当时逃出了欧洲到了美国。那不光是一个战争的年代,更是一个演奏家盛出的年代。战后,像他们这样出色的演奏家越来越少了。二战这场人类自造的劫难赋予了他们最深的伤感和困惑,也使他们的高贵更加突出——尽管在战争的乌烟瘴气中他们只能是最无能的行尸走肉,但是萦绕在他们心中的音乐以及音乐带给他们的天使般的悲悯之心使他们仍然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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