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以时日,许多人一定会认为《新知客》杂志得罪过我而且得罪得不轻,以致我几乎每期都要找他们的茬。这也让我的《新知客》专栏显得愈加处境尴尬。今后我的专栏不得不放弃我游刃有余的话题,转向我非常纠结的话题。这使得我不得不变本加厉地找荐以期略为释放这种纠结感。
那就是,如果我们希望变得理性些,别显得那么愚蠢,我们应该咋办——除了自己变成专家之外?
2010年首期《新知客》全方位地把这一问题具体化了。我们可以从一位读者来信开始。署名“欣然”的读者就往期文章《亲爱的,你被算计了》来信道:
但我想说,我是女人。我不想事事都算得那么仔细。当我因为打折商品迈进商专利时,请不要用那种轻视的态度对我说:“这是商家的手段。”好像我是什么都不懂的笨女人,我只是在为自己的购物计划找个借口而已。……
我不知道有《新知客》的主要成员有多少个是女性,也不知道该杂志有没有做过其读者的性别组成研究——有多少女性爱看新知客。我恰好有一大堆关于男女差异的见解,其中之一就是:男人是来生存的,女人是来生活的。作为男人,他们的信条是生存之艰险;而作为女人,她们的信条是生活之乐趣。如果说除了性之外有什么定律统制着男人必须跟女人结合,应该就是这一信条之别了。单独任何一个极端都不可称为一个完整的人生——不同意这一点的人也许就是所有剩下的单身主义者。因着这个原因,是非对女人来说永远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困扰所有新婚男士的问题,也是绝大多数夫妻争吵的核心。男人用错误的态度要求女人认错,而女人认为用这种态度说话已让男人全错。噢……离题了。
既然女人呼吁说“请不要用那种轻视的态度,请不要用你(男人)的理智控制我”的时候,我的专栏持续地发表关于左旋C、抗老化、抑制黑色素等概念的虚假性还有什么意义?整个的新知客除了普通科普之外,那些试图耸人听闻,制造独家新闻点,以求得生存的报道,还有什么意义?因为大众作为一个整体,其性格实际上很像女人。要博得大众欢心,跟博得女人欢心的招数是类似的。博得男士欢心的招术,也许只限于男士话题。
然后,回头翻两页,看范主编的卷首语,就会发现他犯的“错误”:
我们被反复教育要“相信科学”:楼塌了,桥开裂了,食品吃出人命了,最好都由专家们告诉我们结果,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对错是如何判断的?……这样看来,科学的确不是让我们相信的,而是让我们去怀疑的。
噢,如果是这样的话,科学就不适合女人,也不适合大众。大众不需要一个无可相信的世界,正如女人害怕没有安全感的世界一样。轻信(credulity)是大众文化的一个特征。如果新闻媒体是靠迎合大众生存,那么在“信与不信”这个问题上,新闻媒体应该助长轻信,而不是相反。
我的这一结论使得科普或者基于科普的新闻报道陷入一个悖论。我关于此的喋喋不休早就开始(见科普是中国社会最不需要的东西)
往后翻到本期的“封面故事”,一件正确的做法是把标题党进行到底。到底什么能使女人感到concerned?是非?误区?No,no,no……应该是恶心、恐怖和“会死人”。因此,尽管“越艳越有毒”这一标题游离在正文内容之外,仍然值得鼓掌称赞。基于同样的原因我不仅原谅而且赞赏文中其他各处耸人听闻的修辞。我对我在这里指出了这一点而感到抱歉。但请不要谴责媒体,媒体也请不要自责。“真话不全讲,假话全不讲”在任何时候都(已经)是一个非常高尚的行为。就算是有假话,只要我们的初衷仅仅是“提倡怀疑精神”或者“教育读者如何提出正确的问题”,那也完全瑕不掩瑜。读者的质疑甚至反而标志着某种成功——他们如愿地学会了怀疑和提出正确的问题。这使得具体地找文章中的茬变得更加无意义。
本期封面故事的首篇《越艳越有毒》中有一句非常牛逼的话:
出于安全考虑,这样的风险评估应遵我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
我曾经在科普是中国社会最不需要的东西中说过,科学是宁可信其无的。因此这句话道出了一条道理,那就是保障我们生活安全的整个机制,并不是基于让人惶惶不可终日于未知之恐惧的科学的。科学从未保证任何事情,这个没用鬼永远只能停留在怀疑——正如杂志的卷首语所言。同时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无知”变成了“明知”。无论近年来的PFOA和BPA还是历史上的磺胺酏和DDT,都俨然相关企业为了赚钱而草菅人命的阴谋。我们似乎宁愿相信我们的不幸是由于恶人的犯罪,而不愿相信这其实是由于无知。因为我们很清楚,所有人都是无知的,但只有少数人是恶人。相信哪一个会使世界显得更有安全感一点?女人们以及大众当然十分清楚。
到底是宁可信其有还是宁可信其无?信则有不信则无。
接下来我会具体撰文挑本期《新知客》文章的硬伤,但以上的话不得不事先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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