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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Sci-Hub网站

最近,Sci-Hub这个网站被越来越公开地讨论了。去年,Elsevier告了这个网站法院判了初步禁令,因此Elsevier可以要求域名提供商停止对Sci-Hub系列网站提供服务。所以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几个常用的域名陆续关闭。上个月底的Science专门为这个网站做了一个专题。最震憾的是一个可视化的统计结果:一幅标来自不同地方访问量的地图,可见不止是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也大量使用这个网站。这个网站不只是一个违反版权的非法网站,它还在一个方面影响了全世界。

事情会怎么发展呢?我联想到十几年前的情况。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移动互联网时代,听音乐直接stream就可以了。我们只关心多少钱的月费能买多高的bitrate。但是在互联网从56.6kbps的MODEM跳到IDSL/ADSL宽带的那个年代,新的听歌模式才从Walkman、Discman变成MP3 player。免费MP3几乎是一夜之间流行全世界,同时推起了Winamp等mp3时代的播放器软件以及RIO实体播放器。最终,唱片商不满意了,RIAA告MP3.com网站的事情,当年闹得很大。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习惯了下载音乐需要付费,一是费用不高,二是在线付费已经十分方便。但这是一个博弈的结局。没有免费mp3的流行,我们现在听音乐也许没有这么廉价;但如果没有版权商的反弹,也许我们现在根本听不到好的原创了。让消费者通过掏钱的方式投票,一个行业才能分出好与坏。当然,前提是这个市场不是一家独大,没有垄断。

科学期刊的情况跟mp3当然有很大的区别,不能简单类比。现时出版商之所以完全强势,我觉得主要原因是现代科研行为的职业化,评价科研成果质量也趋于量化。这个量化标准往往就是已发表成果的“受欢迎程度”,例如是否发表在高影响期刊,是否获得高引用。这种评价对一个研究者职业生涯的影响大到像那句话说的,publish or perish。高影响期刊、高引用论文之“高”,当然首先来自其学术水平。但是在互联网时代,出版商深谙媒体传播手段,并且不断推陈出新,在推高期刊影响因子上越来越有办法,因此除了期刊本身水平因素外,出版商也对影响因子有控制力,进而对科研评价标准有影响力,于是这个看不见的触手就深入到科研体制的核心了。出版商把旗下期刊影响因子冲高,大学为了本校研究水平,就不能完全不订购。此时出版商就可以做高价捆绑套餐,以至于哈佛大学图书馆都买不起了。

科研职业化之后的评价体系也建立了特殊的伦理守则。例如作者不能一稿多投。其实,为什么不能一稿多投呢?这不是更加快地传播自己的工作吗?只是因为科研已职业化,发表论文的数量与人员报酬职位的升降挂钩了,若允许一稿多投就会造成无从进行评价。本来一稿多投没什么,但科研职业化之后一稿多投就变成作弊,被严格禁止。于是,期刊的内容绝对是“独家”的。这种绝对的独家性又给了出版商一种垄断的力量。

因占据优质资源而获得比较自由的定价权本来是常见的,例如有线电视台往往有付费的电影频道,广告里说有多少大片可以看,这些大片是会播放,但所有的其余时间就会播放烂片老片。但这毕竟是娱乐,你不高兴可以不购买。科研成果是有重要的社会价值,甚至可能是急着用来救命的(例如最新的医学发现),至少对所有研究价来说,能够随时访问所有人类科研成果是科研人员群体的刚需。这么“贪心”的需求竟变成了刚需,出版商当然随便占据一小部分就能赚大钱了,而且还能卖乖说自己经很克制

总之,在这样一种完全不对等的势力对比下,也只能用用sci-hub了,难怪全球人都在用。但是解决出版商绝对强大的办法,是改变现时的科研评价方式,削弱出版商作为媒体的操纵空间。

艰难的论文发表之路

又一份工作发表了[1]。这篇论文其实是接着上一篇工作[2]的继续。有人说,自己的论文,发表之后就不想重看了。能够发表值得自己肯定的论文,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说让别人肯定了。哪怕是如此无趣的工作,我的publication rate也特别低,因为每一篇论文,我都希望推进一步,而我基础比较薄弱,这推进的一步往往是从补习基本知识开始:先学习基本理论的相关教科书了解一般的情况,然后看相关的文献了解跟我的问题接近的情况,然后再考虑我的需要发表的问题。如果我每篇论文都只有当前的知识的理解,那我就会更加在比较渣的水平上停步不前。在这里,我不怕别人笑话我基础水平曾经有多差,简单记录一下我怎么从菜鸟走过来的。将来也会一直走下去。

博士生期间从零开始学习流变学之后进行LAOS研究的经历,就不提了。我2012年的那篇J. Colloid Interf. Sci.[3],是我参加工作后发表的第一篇(当然是博士期间的工作)。实验上只是学人家已经做出来的结果,多加了一个条件,重复了一次现象,即Laponite凝胶化的动力学曲线有叠加性。但是为了理解它,我找了一些论文,发现这的确是可以由模型预测的,就在实验结果报道之后续了一个模型计算。

其实如果从更高的品位来看,所有能由经典模型简单预测出来的现象,不算什么新发现。因为所谓经典就是指早已被接受的模型,实验符合的例子也许已经有成千上万了,你再举一个也就只是第一万零一。除非你是提出它的反例(也很难)可能才比较引人关注。不可逆聚集的模型的研究早就提出了不管是二聚还是N聚都可用一个反应速率常数描述的情况,相当于预测了动力学曲线有叠加性。我用不可逆聚集的模型计算结果与实验结果比较一下,只能说明Laponite凝胶化是一个不可逆聚集成cluster网络的过程。

但就为这件事,我重头学习了如何描述粒子间相互作用势能函数,包括DLVO势的van der Waals作用势和双电层作用势。更麻烦的其实是表面吸附聚合物分子的胶体粒子,聚合物链排斥的这部分效应。这个效应的计算式需要知道聚合物层的等效厚度。以前的报道应用此式时往往通过DLS测量粒径或者其他各种测量吸附量的办法来计算吸附厚度,而这些方法都不适用于我研究的胶体粒子(太小了,离心不出来;又非常容易聚集,DLS难以测到单粒子信号)。另一条路是理论计算。聚合物在球表面以外的平衡链密度分布函数需要通过链统计来解出。为此我去图书馆借阅了Fleer等人著的Polymers at Interfaces学习表面高分子链统计。本来想直接通过链统计来计算出这个厚度的,但具体学习发现这个涉及到一个递归的算法,以当时我的数学和编程水平还是无法触碰,只好自己想出一个简单的近似假设,试试看结果也吻合,就这么过去了。现在想想看这个好像是小case,反倒有点蠢蠢欲动想回过头去算算,可惜没这闲功夫,但可见一个人能力的提高,其触角和视野会扩大很多,这是后话。

得到势能函数之后,马上面临第二个难关:当时我甚至不懂使用MATLAB进行简单的数值计算,而不可逆聚集模型需要从相互作用势能函数积分得到稳定比,对于复杂的势能函数只能数值积分一下。于是我学习使用MATLAB,终于正确地得到积分结果。

投稿之后,又有审稿人质疑我Laponite粒子同时带有正、负电荷,是否可以简化为DLVO势。我查了很久的文献,包括如果真的考虑正负电荷怎么办的论文,但最后但到一篇通过有限元法解圆片带电粒子的Poisson-Boltzmann方程的工作,说面上的负电势分布会把边上的正电势分布完全盖住,对外界只显示整体负电势。我当时不懂有限元解方程,于是就又现学了一遍,终于得出对于我的Laponite片状粒子的电势分布图,证明了简单将其看作负电粒子的合理性。这个论文还因为这个补上的图还被引用,因为这个结果为后来的人继续简单考虑Laponite的电势提供了方便的依据。

我2013年的Soft Matter[4]是接着上述的工作的。但也是学习另一个组做出的动态粘弹谱的叠加性结果,换成了跟2012年[3]一样的体系,把人家看到过的规律重复了一遍。但是,这篇论文突破了time-aging time superposition的已知行为,展示了time-X superposition行为,X代表能修饰粒子相互作用势的各类条件。一开始不知天高地厚,试投PRL,结果由于选取的Laponite浓度体系在已报道的相图中位置尴尬,难以说明是gel还是glass。这个问题现在我其实有比较自信的看法,后面有时间会提到。但当时我自己对已报道的Laponite相图也理解不深,既无法批判它们,又无法解释自己的体系,结果就在这个问题上卡住,PRL投不进去,就改投了Soft Matter接收了。尽管接收了,至今未有他人引用。

当时PRL 审稿意见还提出我们应该提出一个模型去描述这个现象,不能只是实验。于是我又在回复审稿意见的限期内查阅了大量论文。现在知道,要从胶体相互作用势出发,预测其凝胶或玻璃态的线性粘弹性的理论,也就只有基于schematic MCT的F12模型。路子不是没有的,从相互作用势能出发,采用一个常用的比如说Percus–Yevick,得到相应的静态结构因子,然后代入MCT的kernal式中计算memory function;然后代入小幅正弦振荡应变,计算瞬态应力响应,并得到相应的复数模量。这一大通计算,我当时看傻眼了,所以放弃了。现在,虽然大致觉得都懂弄,但没有精力写这个程序。

经过对Laponite体系的一段时间接触,我越来越强烈地觉得,那些在已报道相图中标明为“玻璃”的配比体系其实应该是凝胶。为此,我开始逐篇查阅关于Laponite相图的论文。但这涉及到“何为胶体玻璃/凝胶”的问题,我又扩大到了所有硬球体系的平衡态相转变研究。这一下子涉及面就大了,而且我一下子意识不到,我首先应该有平衡态统计物理的基础以及计算机模拟方法的基础,一直通过文献总结知识,这段时间大概是从2013年到2014年这一年的时间。我大概从概念上搞清,也调查清楚把Laponite体系看作玻璃的观点史及证据,认为哪怕综述都发表了,但这个观点是缺乏支持的。

与此同时,跟我做实验的师弟又重复我已发表工作的套路,这次他变化了不同的温度做动力学曲线,然后发现可叠加性。本来我提不起精神去整理这种重复的工作,但是毕竟工作了,没质量有数量也好啊。这个师弟的实验结果有一个小异常,就是Laponite凝胶化快慢的温度依赖性不是单调的。一开始我觉得这也很难说出个什么,而且假如采用以前用过的不可逆聚集模型再来计算一番,也无论如何不会算出非单调的温度依赖性。于是想也许不同温度下也许粒子表面特性会不同,是从相互作用势层面影响导致的结果,于是就让师弟补测了一下不同电导率和pH值,直接计算表面电荷密度(而不是简单用一个文献报道的zeta电势来代入计算)。虽然仍然没发现什么非单调的温度依赖性,但还是想硬着头皮往下算,遇到了一个新问题,就是这次师弟用的是无盐粒子悬浮液,液体中的离子全是粒子电离的反离子。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考虑,翻阅H. Ohshima的Theory of Colloid and Interfacial Electric Phenomena不止一次,也找不到书中哪种情况能够与我的对应。于是直接写信给H. Ohshima请教,才了解到我的情况属于salt-free system或者counterions-only system。他还介绍我看了相关的论文。

其实,这篇文章到我知道正确对应的物理体系时,已经拖了很久,我老板总是觉得一篇文章不值得弄这么久。但他不知道,之所以久,是因为我水平差、外行、走弯路。他是经过良好的研究生训练的研究者,有他擅长的专业,在他擅长的领域内,能够不走低级的弯路。而我没有什么做物理应有的理论基础,就会走弯路。所以,学到了正确的知识之后,甘愿再花一倍的时间重新按照正确的模型去计算。

结果发现,通过实验测得的粒子表面特性,再正确考虑反离子凝聚,就恰好能预测出非单调的温度依赖性。这是让我很兴奋的结果。可是一开始投过LangmuirSoft Matter都被秒拒了,很受挫。后来还是投J. Colloid Interf. Sci.[2]反而获得了好评。这段过程让我相信,论文就应该投到领域相符的期刊,一点也不要追求影响因子和JCR分区。因为只有尽可能对口的同行才有得懂你的工作,理解你工作的重要性,给予有建设性的意见并建议发表。

刚刚发表的工作[5],则是又学着2013年的那篇Soft Matter[4]那样,把刚做过动力学曲线叠加的体系,再做一次粘弹谱叠加。这在实验上实在是纯粹的重复,而且跟2013年的情况一样,我仍然无法利用schematic MCT模型对粘弹谱进行理论计算比较,没办法突破。但是,这时我恰好看到了H. Winter的一篇论文[6],提醒我虽然不能从第一性原理模型去计算粘弹谱,至少可以用唯象模型拟合出一个谱来研究。于是就对结果进行了试验,发现在我的结果中就有所谓的凝胶到玻璃的rheological inversion。这也是令我觉得有趣的结果,而且终于使这部分工作不再流于简单重复已有工作了。由于是紧接着[2]做的,于是也想再投同一个期刊,以为就会顺利受审,结果被秒拒,十分受挫,投Colloids Surf. A。因为我之前有另外一些实验工作几次投不出去最后都投到Colloids Surf. A解决的。这次只好又如法泡制。

还在送审的过程中,我参加了美国流变学会,在Baltimore见到了H. Winter本人。我向他描述了我对他工作的引用,他很感兴趣。于是,我表达了目前这个工作的投稿状态,意思就是求他帮忙。他给我非常nice的回复。现在还是顺利发表了,我可以告诉他这一消息。

在以上两三年对Laponite的研究过程,我非常小心地考虑了它的相互作用势,也从对其动力学的预测结果证明了这种考虑的合理性,我的结果说明别人说是玻璃的Laponite体系其实是不可逆聚集凝胶。于是,以前认为因为是玻璃所以不奇怪的time-aging time superposition现象,现在应理解为不可逆聚集凝胶(即分形团簇网络)也有的glassy behavior。而且我还证实了至少在Laponite体系理,还有time-X superposition,其中X可理解为广义温度。

我希望这些发现不是Laponite体系特有的,而是胶体体系非平衡态的共性,于是我开始嫌Laponite不够典型,考虑传统的硬球吸引体系。很自然,我又免不了一番文献学习。吸引力的模型实验体系无非就是接有octadecyl的二氧化硅粒子悬浮液和接有PHSA的PMMA粒子悬浮液,前者是靠变温改变溶剂性质引入吸引力的,近似于Baxter’s sticky ball势,后者则是通过添加线形PS引入排空力,对应的是Asakawa-Oosawa势。我看了大量计算机模拟和实验结果,于是向英国的实验室购买了不少PMMA粒子,结果发现,这种体系形成的凝胶网络非常弱。明明在显微镜下看到了很好的凝胶网络,宏观样品却像水一样容易流动,丝毫无法支持自身重量。于是没有继续进行流学测试,这件事情就搁置了。

也是到了美国流变学会,在跟做模拟的R. Zia交流被打脸之后,重新考虑了一下,才发现,模拟和实验报道热火朝天的短程吸引硬球体系,跟我关心的Laponite完全是两回事。Laponite这种高带电的水分散胶体粒子是DLVO势,是通过调节一个排斥势垒来间接调节引力的作用范围的,而且短程引力和长程斥力往往同时存在。基于这样的作用势的模拟工作很少,也少有模型实验体系与之对应,只有罗马大学的E. Zaccarelli做过一些模拟工作。经过与她所采用的势函数对比,我实验用的Laponite体系的引力强度高达24kBT,已经不能跟短程吸引势体系的束缚相分离凝胶比了,而是典型的分形团簇凝胶。它在非线性流动下的结构和动态,有待进一步的模拟工作来给出。大部分已有报道不能作为参考。

也是在这段思考的过程中,我比较系统(但粗略)地翻阅了平衡态统计物理和特别是胶体统计物理的书,对胶体物理目前的认识现状理解也更清晰了。

其实除了Laponite相关的研究工作之外,我其他几篇发表的工作,档次和意义更加低,但学习量同样很大。2013的乳液的工作为了增加工作量,也是加入了模型计算,为此我查阅了乳液和泡沫的整个物理研究历史,最后用上的也就是一个最简单的模型;同年的微凝胶Jamming的工作,也是遇到了温度和体积分数相耦合的困惑,思考了很久才发现对这种微凝胶不能使用体系分数作Jamming相图的坐标轴。还有一篇发表在Chin. J. Polym. Sci.的明胶流变学,为了凑工作量,用了三种橡胶弹性网络模型来拟合。就为这个,我几乎把整个象胶弹性网络模型的研究史都看了一遍,才了解除了Mooney-Rivlin之外还有什么4-chain、8-chain、full-chain之类的力学模型。这些论文都很渣,就不一一列举了;但发表这些论文的过程学习到的东西都对我的物理思维和视野有很大的益处。回想工作之后这几年的学习历程,真的不亚于重新读了一个博士。现在我认为我离一个合格的物理研究者还很远,今后仍然不能放弃这种补习,哪怕publication rate受到限制,也只希望我的论文一篇比一篇硬,不要越来越水下去。

References

  1. C. Liang, W. Sun, T. Wang, X. Liu, and Z. Tong, "Rheological inversion of the universal aging dynamics of hectorite clay suspensions", Colloids and Surfaces A: Physicochemical and Engineering Aspects, vol. 490, pp. 300-306, 2016. http://dx.doi.org/10.1016/j.colsurfa.2015.11.048
  2. R. Shu, W. Sun, X. Liu, and Z. Tong, "Temperature dependence of aging kinetics of hectorite clay suspensions", Journal of Colloid and Interface Science, vol. 444, pp. 132-140, 2015. http://dx.doi.org/10.1016/j.jcis.2014.12.073
  3. W. Sun, Y. Yang, T. Wang, H. Huang, X. Liu, and Z. Tong, "Effect of adsorbed poly(ethylene glycol) on the gelation evolution of Laponite suspensions: Aging time-polymer concentration superposition", Journal of Colloid and Interface Science, vol. 376, pp. 76-82, 2012. http://dx.doi.org/10.1016/j.jcis.2012.01.064
  4. W. Sun, T. Wang, C. Wang, X. Liu, and Z. Tong, "Scaling of the dynamic response of hectorite clay suspensions containing poly(ethylene glycol) along the universal route of aging", Soft Matter, vol. 9, pp. 6263, 2013. http://dx.doi.org/10.1039/C3SM50436K
  5. H.H. Winter, "Glass Transition as the Rheological Inverse of Gelation", Macromolecules, vol. 46, pp. 2425-2432, 2013. http://dx.doi.org/10.1021/ma400086v

汤森路透的年度报告

今天看了好几个Thomson Reuters的2014年总结或盘点。

首先是Research Fronts 2014报告。原来这个总结的数据分析是由我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做的。

所谓Research Fronts,是先识别出近五年内引用率最高的论文(高引用率论文highly cited papers的选取另有方法,此略),然后找出这些论文中经常被同时引用的组合。本身是高引用率的文章,又经常被一起引用,说明就是一个研究方向中的重要论文(core papers),它们的集合也定义了一个研究前沿(research front)。一个research front的core papers数量和总被引数量可以表征这个research fronts的规模;平均每篇core paper被引数可以表征这个research front的被关注程度;core papers的平均发表年份及其分布可以表征这个research front的“热度”,即这个前沿增长多快,有多近期;总结这些core paper中出现率最高的keywords,可以定义出这个research front的内容。

Research Front 2014报告,是先将21个ESI领域的9700个research fronts划分成十个研究领域,然后按照总引用数,把每个研究领域中前10%的research fronts选出来。在这10%中,重新按这些research fronts的core papers发表的平均年份来排序(core papers集中在越近年的,就认为相应的research front越Hot),选出前十名的research fronts,总结在报告里。这些被选出来的被称为Hot Research Fronts。另外,报告还选出Emerging Research Fronts,即core papers平均发表年份在2012年下半年以后(>2012.5)的research fronts才被考虑,然后按总引用率排序,选出总引用数超过100的有44个research fronts,作为Emerging Research Fronts。这个排序是跨越所有十个研究领域的,所以有的领域的Emerging Research Fronts很多,有的领域一个都没有。Hot Research Fronts每个研究领域有10个,十个研究领域加起来有100个,再加上44个Emerging Research Fronts,这个报告一共选出了144个research fronts。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进一步在这144个research fronts中选出19个Key Research Fronts,选取的指标叫CPT,即考虑了core papers的被引用数(C)、core papers的篇数(P)以及引用了core papers的文章年份范围(T),构造成CPT = ((C/P)/T)这个比例。C/P其实就是平均每篇core paper的被引用数,用这个再除以T,就表示这些引用在年份上的集中程度。按照报告的原话就是,“it measures how extensive and immediate a research front is”。

在十个领域中,我主要关注的是Chemistry and Materials Science和Physics。首先是Chemistry and Materials Science的结果:

Hot Research Fronts in Chemistry and Materials Science

Hot Research Fronts in Chemistry and Materials Science

其中灰色高亮的是Key Research Fronts,即Functional metal organic frameworks。在研究功能MOFs的国家中,中国排第三,前两位是美国和韩国。如果按研究机构来排序,浙江大学与其他12所机构并列第1。MOFs前沿的8篇core papers,分别由8位通讯作者发表,其有中国浙江大学的钱国栋(Qian, GD),贡献了1篇core paper。按citing paper来排序(即引用了core papers的论文数量),中国排名第1,占49.0%。也就是说,这8篇core paper,近半是中国人引用的,引用机构排序中,中科院排第1,南京大学排第2,南开大学和吉林大学排第4(3个机构并列),浙江大学排第7,北京化工大学排第10(2个机构并列)。

由于core paper和research fronts本来就是根据引用率和共同引用率来选出的,MOFs领域能够跻身Hot Research Fronts乃至Key Research Fronts,很明显就是我们国家的研究者“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的成果。相比之下,我们应该更愿意看到,由中国人贡献的core paper,主要被国外机构引用,这才显示,我们并非靠举国体制和人口优势把本来只是“自娱自乐”的课题推为“世界第一”(最后变成类似乒乓球运动的境地),而是真正的融入了世界科学界共同关注的研究领域当中去。

除了MOFs,10个Hot Research Fronts中,graphene出现了3个。跟高分子有关的只有一个,是高分子半导体和光伏器件的研究。

化学与材料科学领域还有14个Emerging Research Fronts,是十个领域中Emerging Research Fronts最多的领域:

Emerging Research Fronts in Chemistry and Materials Science

Emerging Research Fronts in Chemistry and Materials Science

报告选择了第一个Polymer solar cells with enhanced power-conversion efficiency进行了评述。事实上第3个Bulk heterojunction polymer solar cells、第12个High performance perrovskite-sensitized solar cells也是相近的研究方向。这些方向也已经是所有跟聚合物有关的Emerging Research Fronts了。在评述中,提到了华南理工大学的吴宏滨设计的反转结构器件,光电转换效率达到了9.2%(10%是商业化的门槛),最新的纪录已经被UCLA刷新到了11.55%(2014年7月)。

接下来是Physics领域的情况。Key Research Fronts当然就是Higgs子的研究了,尽管只有区区2篇core papers,分别由ATLAS和CMS。在这一领域中,中国在top countries中名列第7,机构是中科院,排第4。Thomson Reuters的统计没办法区分中科院下面的分所。

Hot Research Front中属于凝聚态物理的,主要都是高温超导相关的研究方向,此外,graphene和silicene各占一个。没有非晶态或者软物质的方向。

除了Research Front 2014报告外,汤森路透还预测了2025年科技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做了一个The World in 2025的报告,总结出了10个方面的革新。其中跟化学、物理和材料科学有关的包括:物联网(涉及到传感器技术,跟化学、物理和材料科学有关)、解决粮食问题(结合了照明技术、转基因技术等)、以电为动力的飞机(涉及到电池技术和轻质复合材料技术)、纤维素衍生物代替合成塑料、太阳能、量子传输等等,占了十个中的六个。其中,纤维素衍生物的研究应该是最原汁原味的高分子研究了,是传统高分子化学(高分子的改性)、高分子物理(溶液和熔体、力学性能)和加工工程的用武之地,同时也很可能是不久的将来的经济增长点——假如按照汤森路透的预测,2025年将完全替代石油化工来源的塑料的话,那在这十几年之间应该就会看到生物质资源的产业化和商业化过程。

感想

汤森路透的统计,只是对过去的科研动态的研究结果,可以用来预测。但是所有的研究都只停留于现象学。它不能回答为什么是这些而不是那些研究成为了热门研究,不能归纳出能够成为热门研究的方向的特点或者规律性。因此,如果想通过汤森路透的数据来决定自己研究什么“最划算”,是不靠谱的。汤森路透只能选出core papers,然后统计这些core papers是如何被引用的。但是,哪怕从功利的角度去想,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要去做引用core papers的工作,而是让别人服去引用我们的工作,使自己的工作成为core papers。但是这些core papers是怎么出现的,为什么这么多引用,汤森路透的数据是无法回答的,这恰恰体现了科研发展的自发性。

科学研究的潮流有起有伏,前几年甚至几十年是高潮的研究,后几十年就会是低潮。人一辈子,做不了几件事。正是因为我们往往都不可能是core papers的生产者,不可能当时代的弄潮儿,所以,能够做几件自己感兴趣的事才是我们平凡人能够追求的幸福。当我退休的时候,自问我这短短二十年的研究工作,想必不甚伟大,恰好也不太热门,文章的数量很少,impact也很低。那么,至少我是否真正感兴趣?我感兴趣的问题,做出答案了吗?我想认识的现象,认识到了吗?基金是向单位交差的,文章是向基金委交差的,孩子穷有穷养富有富养,钱是带不进棺材的。把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作出了一定的成果,才算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