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Archives: 班主任

知乎:本来应该是怎样的?

原文地址:http://zhuanlan.zhihu.com/panta-rhei/19638353

知乎改版之后的个人时间线又改回系统推荐型了,于是我看到了一些“教育”话题的内容。有一个问答是大学出勤率低取消考试资格,合理么?思想非常混乱。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教师也就只有在985、211高校能够试着履行一些大学教育的理想。很多二本大学也许课堂教育确实烂。这本来是不正常的现象,却作为讨论问题的前提,所以很多学生的不去上课的理由其实就是一种“你不仁我不义”,也挺无赖,并非文化人所为,没什么值得理直气壮。

我发现我们现在的社会大多数人都不敢去提最本原的问题,不敢去提理想性的、原则性的问题。例如“大学应该是怎样的”、“什么是科学”、“为什么要这样做科研”等等。很多学校从学生入学到毕业都没做过这类教育。为什么呢?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因为所有大学校长都心知肚明,自己并非能自由地追逐大学教育的理想。在中国这样一个行政大国,大学不管它还能是别的什么,它首先已经是一个行政级别单位了,于是第一条就是要对上负责,若有什么自由的空间,那也是“戴着脚拷跳舞”。如果自己反正做不来,何苦多谈那些“普世价值”的理想?所以这类问题变成都少谈。同样的问题存在于当今社会的各个方面。你只能按照当前的政治风向谈点合适的,不能一下子追问到本源。一件事情想要名正言顺,最多只能求助于当前的政治buzzword,经不起再严格的推敲了。

我在这里无意涉及“教育行政化”之类的问题,在我看来,不是说现在大学有行政上的问题,就马上要批判“教育行政化”。当你知道这些常年被批判的事情的原因之后,你会转而关心一些其他的效应,而不再觉得批判本身是一件有用的事。

上述那不敢涉及理想本原的心态流行了不是一天两天了,造成现在很多一些其实没这么敏感的领域也都这样。大家好像发现,忽略宗旨和原则性问题,也能使日常事务大致有条不紊地进行。于是揣着明白能装糊涂就装糊涂,能继续摸石头就不过河,鸡贼得很。到了三十年后的今天,“猫论”成了一个很不好的论调。不再讨论动机、目标、宗旨、性质,黑猫白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造成我们在做法上就存在理念上的混乱。而很多大学生读完四年,也就只是根据自己的见闻感受去理解大学,说白了就是根据他们遭受到的本来理念就混乱的规章制度来理解大学。一些经常被提出的借口,实际上只是临时性地掩饰理念真空,却被大学生当作什么把柄。这些很ad hoc的借口转移了大家找出真正问题的注意力。这些年轻人学得很快,他们进入学生会和团委之后,也懂得用这种ad hoc借口了,我们的媒体、微博、各种评论,充斥着类似的这些ad hoc借口。整个社会都在这些ad hoc借口的哄骗下,要么相安无事,要么只能耍泼赖。这些ad hoc借口既经不起任何推敲,也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靠赖靠闹。大学生学得很快。

我甚至感觉国人从来没有真正的学会怎样树立理想。要么就是理念真空信仰缺失,要么就是会去追捧一些空想。理想是一个计划,是要一条条对照着想办法实现的。现实的不完美哪怕美国都存在,但人家非常清楚本来应该是怎样的,因此就会朝着确定的方向慢慢改善。我们总是“这事不好说得太细”,也形成不了什么共识,所以总是见机行事,过河抽板,雁过留名,领导一换届,就又变了。

我前段时间做了一个关于科学研究的简单介绍的PPT。由于科学研究是我的职业,我有这个能力去讲这个话题。我就敢于从“什么是科学”这种理想问题开始,去解释于是为什么科研必须这么做——然后我们实际的科研有多大程度是按理想去做的,那些没按理想做的部分,又是什么原因,目前大家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民科为什么是民科……等等。因为这是我的职业,我很早就想明白这些问题。身为这一职业的人,这种“行业基石”行问题我信手拈来是可以给年轻人做讲座的。这是我的professionalism。说极端一点,一个专业型社会,哪怕是个大街上扫地的,也必须professional到能上TED。我认为,各行各业的人都应该多想这一系列问题。尤其重要的是先要思考“本来应该是怎样的”,然后去评判现实有哪些还不完美,原因是什么,解决之道是什么,自己能做些什么。无论是哪个行业的,都要自觉地去做一个“内行人”,讲“内行人”才能讲得出的insight。而不是满足于用那些ad hoc借口来糊弄外行人。而我作为一个公民,最大的希望就是治国者在谈他的政策之前,能够先告诉我“一个国家本来应该是怎样的”,在此纲领下才再去谈于是乎所提出的政策都针对哪些不理想而制订的。不能说今天要提倡什么就大搞什么学习,明天又提倡什么。所提倡的这些东西又是永远正确的,那昨天为什么就没提倡?

当然,要有这样的国家,必须我们的国民先成为这样的国民。我已经尽我的专业能力,给我的学生介绍了一场,希望能告诉他们一个信念:做事完全可以勇于根据这件事本原的理想来设计,却又不用耻于屈从于现实,但必须十分清楚理想是什么,现实又是什么原因。具体到大学课堂出勤这件事,先不管学生缺勤老师有没有责任这种具体是非问题。先问一句:大学课堂本来应该怎样,你清楚吗?为什么应该这样?懂这么想才是社国的未来希望。

知乎:Grade on a curve

感谢各位答题的前辈,首先,我指的就是媒体学者批判妖魔化的“应试教育”,我以及我身边许多90一代的同学确实是应试教育下的可怜虫,被GPA左右了心智,要出国,要奖学金;我们这代觉得最坑爹的就是上高中以为大学就是自由求知的地方,没想到来了大学确发现是高中加强版。就业如此严峻,也许是社会越来越不认可我们的本科教育,嫌弃我们这不行,那不够,于是我们被赶着考研,考研不考的专业就扔掉;身处在这种不知名的二三线小城市的不知名的本科,我觉得我们的老师并不差,他们体谅我们,上课就告诉我们什么知识可能考研要用到,复试要问到,要着重记忆,并且编在了那本外校绝不会看的教材里。

请原谅我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我们这些考研的先锋早早的就懂得了丛林法则,可是同样因为就业形势不好,现在名校的你们也加入考研大军,来抢我们的“饭碗”了。面临这日趋激烈的竞争,被越来越多的富二代、官二代甚至学二代称霸于前,效率高一些,我们的机会才能多一些,我们不想按部就班的接过父母的岗位、田地,我们尽力保护理想不被扭曲磨平,所以我们努力着。

上面这两段是我之前回答过的一个问题的内容。我记得在我回答的时候没有这些内容,可能是后面添加的。

这段话让我联想到我自己的学生,产生了一丝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冲动。我原来的答案完全没有心疼他的意思,现在想说点别的安慰一下这个小朋友。

真正想获得有帮助的答案,可能需要说清楚到底是在什么“二三线小城市”的学校,然后让了解高校,特别是了解这个学校的人告诉你真正的位置在哪里。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说什么“名校也加入考研大军”、“富二代、官二代甚至学二代”来抢饭碗,太笼统。就凭这样的一些印象来点燃自己的危机感,你终究还是盲目的。这样的心态首先就竞争不过对现状认识清晰的人,不管他/她是贫还是富。

有一种打分方法叫grade on a curve。我当年高考使用的所谓“标准分”计分制度就是grade on a curve的一种。看MIT课程Introduction to Solid State Chemistry时那个教授说:

We do not grade on a curve. Your success does not come at the expense of your neighbor.

如果一门考试的计分方式是grade on a curve,那么你想拿到中上的分数,不是说你要做对大部分的题,而是要打败过半数的竞争者。也许题目很难你只有50分,但这个分数在班上排名已经靠前,你就是中上。也许题目很简单你拿了99分,但其他人都是100分,你就落在曲线的尾部。如果加上最贱的一条:曲线后面一截尾巴定义为不及格。那么就是说,不管你多少分,如果你是跑不赢全班的最后那几名,你都是不及格。贱的也不止这一条,类似的还有,曲线的头部一截有奖学金,曲线的端点推免保研。

在这样的制度下,人的心态也不同。由于竞争很激烈,所以希望把宝贵的精力都用在刀刃上,不想浪费一分。因此大家都不是看着书本来学习的,而是看着别人,看着“行情”来学习,恨不得眼光四路耳听八方。你要尽可能全面地了解诸如谁用了什么学习方法,谁换了什么教材,谁做哪本习题集;然后你还必须迅速进行一个判断:到底是“切这么做是傻逼无视之”,还是“该死我也要采取他那样的策略否则就落后了”?我觉得比起“应试教育”,这种制度的危害更大。到了大学,应试教育也许没有了,但是随处见到的都是grade on a curve。

聊点远的。

从上初中开始就有政治课。我作为80后,上初中那会儿刚好是邓小平南巡过后没几年。我是目睹了政治正确的提法如何从“有益补充”到“共同发展”的一代。当时的政治课本的各种“阅读材料”(小字部分)经常讲各种例子来证明“大锅饭”是错的,“平均主义”是错的。打破大锅饭就是要引用竞争机制和淘汰机制,巴拉巴拉,我们回答简答题的时候也经常这么讲。此外政治课还要学习经济学,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课本原理部分主要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例如劳动价值论等等,但其余的部分则渗透了很多(西方)微观经济学的理论,也许在当时,突然说要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家们还来不及完善它的细节,所以课本上也不得不借用现成的西方经济学理论来充数,所以也有很多关于市场竞争和企业管理的内容。我还最记得一道经常出辨析题的topic就是如何处理效率与公平的关系,政治正确的论点应该是“效率优先,兼顾公平”。总而言之,一夜之间我们突然就对竞争信奉得无以复加了。

一直到今天,我们国家越来越迷信竞争。在资源方面迷信市场化,结果教育资源也市场化;在人员方面迷信奖励淘汰机制,结果造成处处都是丛林法则。其实教育资源是最不应该市场化的,奖励淘汰机制只会搞坏学术领域。郝柏林院士曾经这样评价:

将“管理出效益”硬搬到自然科学基础研究领域,是另一种错误概念。生产企业、工程项目、技术攻关,理应加强管理。不恰当的“管理”,正在妨碍我国自然科学基础研究的根本进步。应当撤消一批管理和评估机构,解放生产力。特别要让大批年轻有为的学者“沉”下去做事,而不是“浮”起来当“官”,去妨碍别人安心钻研。
我看这个道理也适用于本科教学。很多高校的本科教学部门都自把自为地为原本单纯的教、学、测附加了奖励淘汰制,这首先就破坏了师生之间的良性互动,学生和老师从此就不再讨论学术问题,而是问“老师,这门课考试难不难啊?”“老师,这本书内容好多啊,都讲吗?”“老师,最后两章考不考?感觉好难啊!”“老师,考试有没有重点?”让我哭笑不得的是,问这些问题的,往往主要是那些综合能力比较强,本应该是不担心考试问题的学生。反倒中等水平的学生看起来“心态很好”。这足以证明搞这一套反而成就了失败的教育。
讲这些我们个人力量改变不了的东西的意义在于,告诉你们原来你们受到的是不正常的教育,也许你们仍然没有选择,但至少能在思想上建立一个防线。

说到个人奋斗,年轻人愿意奋斗是好事,但也很常见。标榜自己愿意奋斗不算什么。我们有很多励志的故事,很多人出身贫寒,求学阶段半工半读,打几份工,凌晨就要起床干嘛,晚上几点才睡,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最后成了著名的XX家。但也许很少人去想,他能够这么勤奋,他完全不止可以成为XX家,还可以成为YY家、ZZ家。为什么偏偏成为了XX家?因为他长年累月的勤奋都是积累在那条成为XX家的路上,也就是说他有坚定不移的目标,从头到尾心无旁鹜地走一条路。如果你的努力总是临时性的,看书就为了过考试,读英语就为了过四六级,那么你从头到尾就什么都没有积累。也许很多人的勤奋是靠危机感来激励的,但是恰恰相反,要能够心无旁鹜一条路走到底,需要的是抵抗危机感的情商。前者的心态是“再不学就会XXX”,而后者的心态是“我要达到什么目标所以XXX”。眼看别人走别人的阳关道时,你如何在你的独木桥继续走下去。当然,很多民科自以为是陈景润抛妻弃子也要在他的独木桥继续走下去,我不是叫你去做民科。这道理怎么讲才对呢?

最后谈谈所谓“80后”和“90后”的话题。我觉得非要承认这两个概念的话,那这两种人应该是能够超越“前浪死在沙滩上”的尴尬,成为一种朋友关系的。豆瓣有个“父母皆祸害”小组,曾经激起了比较广泛的讨论1、讨论2、讨论3。实际上这是50后父母和80后孩子之间文化理念发生冲突的现象,是曾经巨变的历史遗留问题。毕竟(城市)80后是(我认为)第一批在比较正常的社会下成长的孩子,像尊重个性、尊重私隐、讲求平等这样的现代观念,我们觉得是天理,但有些父母或许觉得是逆天了。很多80后已经为人父母,他们立马就转换了角色,有些80后父母可能专制得比起他们的50后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祸害“的真正根源其实是这个社会的不公,谁也逃不开。但是无论如何80后可能是90后第一批有观念稍微接近的兄长式朋友。如果说80后和90后共享着社会进步所带来的宽容,那就更要求我们不要因为仍不完美的社会而放弃先进的理念。

Good luck!

怎样进入自己课题的研究

我之前弄过一个很长的,讲我查文献的方法。那是我刚进入博士研究生课题的时候,要进行课题背景的总结(相当于写review)的工作量而做的,而且也只适合当时的我的水平。最近一段时间带研究生做课题,从“前辈”的视角看,有了一些新的感受,希望总结一下。

从看“别人做啥”转变为思考“我做啥”

举个我完全外行的例子,就好像不踢球光看球的人,跟自己踢球的人,对足球的认识会很不一样。文献是只要你能进图书馆,获得全文权限,无论谁都能下载阅读的。不做光看,做个“业界观察员”,也许也可以研究得很精深,但是这样的人下结论做判断的时候是胆怯的,因为他唯一的依赖就是他从别处得来的信息,不经过一翻比较分析考证,不敢得出结论;或者说,他每下一个结论都会引经据典,说不好听就是让前人帮他分担责任。把“研究进展”了解再清楚,提不出自己的研究课题和目标,就无法进入正式的研究轨道。我发现,我看到的研究生,不能说不用功,文献都很认真地学习,但他们没有办法从一个学习的角色转换到做研究的角色上来,没有办法从“别人做什么”转换成“我做什么”。这不是说他们想到的题目不够前沿、重复性强这种问题——要只是这种问题,起码说明他们已经懂得去想“我做什么”了,只是由于基础理论或者知识面的限制想不出好的来而已。

具体地说,研究生们在阅读文献的时候经常面临着这种情况:他们查阅文献,一篇又一篇的paper,都从作者的角度介绍了业界的一个小问题,使得这篇论文的工作似乎很有必要;而同时随着这篇论文的发表,这个小问题也基本解决了,文末哪怕有点展望,那也是很虚的。这样的论文往往还算是比较优秀的论文,研究生优先选择阅读它们也应该,但是看得越多,越会觉得没啥可做。因为,哪怕你看再多的paper,不会有一篇paper的写法是,提出了一个问题然后它啥也不做留给来做实验解决的;现实肯定只能是论文帮你提一个问题,论文又帮你找到了答案。如果你除了依赖论文之外无法自己独立地提出科学问题,就无法独立地进行科研了。关键问题是如何从“别人做啥”的思维转换到“我做啥”,用稍微学术一点的语言讲就是,如何提出新的科学问题。

学习认知的规律:先建立粗略的整体图像再细化

所谓“有规律”,意思就是不是啥都能一蹴而就。首先,对抽象概念的理解,除了当场对这个概念的语言叙述进行逻辑上的主动理解之外,还需要一个长时间的,潜移默化的消化过程。这是学习的时间上的规律。第二,抽象的概念也需要通过它与其他概念的关系来一起理解,所以必须力图了解整个故事,而不是各个单独的概念。有时候,你一直不理解的A,会在你毫不知情地了解了B、C和D之后突然恍然大悟,这就是因为ABCD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第三,我们认识概念的时候,不能满足于字面上的规定,要长期努力地从所有提法和用法中自己提炼出定义来(又不能空想)。尤其是对于paper上出现的一些概念,paper上的临时定义往往带有很强的权宜性质,本来并非要提供一个过硬的定义语言;一些前沿的概念也不可能在哪个教科书上找到一条过硬的定义,不自己提炼不行,但脱离paper空想,搞“顾名思义”更不行。

例如所谓非各态历经转变(nonergodic transition),所谓动力学束缚(dynamic arrest)。nonergodic transition,是一种transition吗?transition是什么?专指相变(phase transition)呢?还是随便用一下这个词而已?若说是相变,又没有看到文章说在nonergodic transition附件有什么发散量呀。就算说是否平衡态的相变这个问题恰好是非晶转变的未解之迷,但用词总得先有定义啊?使用nonergodic和transition这种在物理语境里似有所指的词进行组合,既好像有一点规定性,又不知道规定啥,令人困惑!

如果我在这里介绍nonergodic transition,可以把上述的问题讲清楚。但这类用词在很普遍,光从文献上看好像用得很随便。确实,很多时候,物理学家在写paper的时候会在introduction部分大胆地建立一些故事框架,然后抽取一些已报道的实验和理论结果充实这个框架的基础,以便给本论文的工作留一个非填不可的小坑。这种故事框架的建立,说低了就是编故事;说高了,也是这些个作者的学术思想的体现。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作者的用词往往很“写意”,潇洒泼墨,力图在廖廖几笔之内渲染出作者想要传达的物理图像。我们既要利用论文的introduction去理顺研究历史(学术观点史),又要防止落入到这种“写意”手法的“陷阱”中去。如果你事先知道了大部分二、三流物理学家们的这种习惯(二、三流物理学家是非常优秀的意思。一流是指爱因斯坦),剩下的事情就是跳出字面上的词义,只去接受作者想要传达的物理图象。先保证物理图像在“写意”的层面上没有大错,再通过长期的反复接触,慢慢自己“工笔”“白描”出来。如果一开始就死抓字眼,只会发现不同论文都在互刮巴掌,看不出整个研究方向合作进步的那个主流。相反,如果我们在脑中建立了一个物理图像,而且是与业界主要研究者脑中当前的物理图像比较相近的话,我们才会跟所有其他同行同时看到这个图像的空白之处和自相矛盾之处,自然而然就会想要选择一处作为自己的工作。剩下的问题就只是够不够前沿,难度是否适中之类的了。

尽快进行实验

这就是看球与踢球关系问题。对于刚进入实验室的研究生来说,完全没有亲自实验的经验,是无法以一个转换了的角色去阅读文献的。文献是看不完的,哪怕你只专注于一个小问题的文献总结,无限地做下去无非变成做科学史课题,没有什么止境可言。而一段期间的正式实验经历对阅读文献的影响很大。

可以说,实验代替了大部分你对“我做啥”这个问题的思考。当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进入实验,你必然是选用了实验室有的或者轻易买得起的材料、以及实验室具备的硬件设施进行你的实验。你已经把不适合在此实验室做的idea都排除了。你搞捣鼓的东西,先别管是不是重复,首先是你实验室能做的东西了。这比坐在宿舍里拍脑袋(或苦思冥想,一个意思)然后跑去向导师报告新idea的情况要成熟好多倍,需要的却往往是少得多的思考——动手就是。其次,你根据自己做实验的成败来做的决定,也是最明智的。不管全世界人做不做得出来,你因为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决定不做了,这是最值得庆幸的;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是你花了成倍的时间去拼那一个你实在做不出来的结果,耽误了毕业。不同人的动手能力和动手运气都不一样,要想趁早模清自己的“命”,选一条“生辰八字”配匹的实验体系/模型/方案之路,靠的也是早做实验,而不是坐着冥想。

实验得多了,你就会在感性认识上十分熟悉一个实验体系(或任何相应的具体研究对象)的“脾性”,对于同样研究这一体系的论文,你都已不再是从字面上理解,而是进行“案件重演”,脑中就好像你在做文章中描述的这个实验。这时,你阅读paper时的批判性就会很强。实验经验越丰富,这种批判性就会越强。就好像你已经很熟悉一个朋友,对于其他人对这个朋友的评价,你都可以进行鉴别。你会发现大多数paper,它的数据能说明的只是一个非常小的point,但却用大量的篇幅用于解释这个point的学术意义。如果你没有做实验的经历,你也许看再多这样的paper也不敢忽略这么大量的篇幅;哪怕忽潇洒地略了,也未必就因此看得到那个小point。而如果你很熟悉这个体系的各种实验,那你读别人的paper就真的跟电影电视上播的那样进行一个回到当时的案件重演,你能够很容易地发现一些不合理的问题或者线索,最终把一篇本来按照作者的框架和思路整理的论文抽丝剥茧成一个平实的学生实验记录,然后重新地逐条评估作者想要强调的每条结论的证据充分性。一篇论文的工作到底什么份量,你再也不用听从论文作者自己的吹嘘。你不再因为那个论文的作者觉得有趣而也觉得有趣,而是把所有别人论文的可参考性纳入到你本人的知识背景和学术兴趣中来。现在你也可以做那些论文作者做的事情了:基于别人的实验和理论建立你的故事。

补习基础理论

长期而言,从你看过的大量paper形成的物理图象,因为十分前沿,所以过于残缺。对于那些提出这些物理图象的人来说,他们早就有着一个十分丰满的大图像基础,这个前沿只是这个大图像的边边角角。而对于小研究生,它已经很用功看paper了,也做到以上的这些了,充其量脑子里也只有一个残缺的边角。这就好像我们要做一个拼图puzzle,大牛们的情况是拥用大部分的碎片,而且他们已经把大部分图贴好了,是骡子是马早知道了,就差个嘴巴鼻子眼的碎片。所以人家做研究非常心中有数,今天他加个鼻子,明天他加个尾(yi)巴,不管怎样总是前沿的带领者。而你的情况是手中只有几片,硬凑起来也只能看到半个嘴巴一边鼻子眼,别人说做骡你就做个马鼻子,别人说做马你就做个驴嘴巴,跟风还不讨好。你要做的,首先是搜集尽可能多的碎片,然后再拼起来。意思是说,你要补习教科书上的基础理论知识,把前沿问题跟已有共识的联系打通,至少知道大牛是因为看出了啥动物所以才给它加对角儿。

从前沿到教科书的联系资料包括综述性的文章,综述性的书(专著)和研究生教材。

例如,关于非晶转变的语言体系,主要是来自液体理论。这就是一个比较专门的知识。看本科考研层次《物理化学》的统计力学部分就太远了,看平衡态/非平衡态统计物理,也有点太泛。因此统计物理只需要翻一翻,熟悉一些表达方法,液体理论可以多看几眼。从液体理论到一篇最新的paper,又可能隔着几个长review。这些review值得认真地看。因为review是这些二、三流物理学家难得不做那种在PRL上的“泼墨写意”,愿意静下心来好好说话、说人话的文章。所有这些补习,都需要尽可能快速、大致和权宜,只需要帮助自己理解大家都在说啥,不需要像应付考试似的看。

要记笔记

很多人觉得记笔记就是为了日后查阅。事实上,不管什么内容,拿起笔写字,是自己跟自己对话的过程。例如写日记,就是自己跟自己聊天。在学习的时候记笔记,也是一种自言自语的书面版。这都是一种协助自己认知的过程,在当下就产生效果。阅读文献的时候,哪怕你不像我在以前那个“阅读文献方法”中介绍的那样做成严密可查的笔记,哪怕是在草稿纸上记完扔掉,也都比纯粹眼巴巴愣看好得多。记笔记能抒发你对一个问题不解时的郁闷,例如我在前文就nonergodic transition这个概念“质问”了好几句,这搁当时我就是原话写在笔记里,不仅问号还加感叹号。如果你不记笔记,你看到一个不懂的词,郁闷一会儿就过去了;但是把你的疑问记下来,你就变得非常具体,问出四五个问题来。这种思考也是有正面作用的。

请教专家

这一点很简单。有时,懂的人一句话解决你几个月不理解的概念。如果课题组有个大师兄、大博士后;即那种似乎没有他没看过的paper的那种存在,就一定不要只问他流变仪报错怎么办这种问题。有几种情况:一是你想试试自己有多牛,期望文献中遇到的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再查文献解决。说白了,如果一个本来想自己搞清楚的概念“提前”被师兄三两句话说明白了,就会感到很不爽。但这将会是一个非常弯的弯路。我们读博士都有毕业年限。因此,一些长期的潜移默化的培养,应该在完成博士课题计划的同时进行,甚至在今后的科研道路上继续延伸,但不能放入博士课题计划之内!师兄水平也是有限的,师兄三两句话能说明白的概念说明本身就不难理解,更不值得一个这么牛的你浪费这么多时间在上面。咱们做科研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没有巨人矮子的肩膀也比没有好,真想练脑子,找那个连师兄都不理解的来练不是更体现个人价值吗?这是第一种情况。第二种情况是,不懂的太多,天书,根本无从问起,于是拉倒了。这种情况也是可以提出来的啊,可能是文献的选择上有问题。提出来之后师兄可以根据你的基础背景选一些你看得懂的文献。

我感觉是否中国的学生,在长期应试教育下形成了一种友情观,自己人不整自己人,公开问学术问题怕对方难堪;为什么我说中国学生呢因为我在德国短短的一周感受是完全相反的——也正是受益于人家这种习惯,我才有机会显示我真实的水平,不然按照中国人的节奏头一周认识还停留在客客气气当中呢。讨论学术的时候非常正式,但中午吃饭照样嘻嘻哈哈,应该提倡这种风气。

关于提问我想多说几句,先谈谈我的一点个人经历。我成长在一个比较幸运的家庭,从我这一代来看,我是比较早接触计算机的。我最初接触计算机就特别的规矩——学编程。因为那是我爸找的技术兵给我当家教,从开机开始教的,技术兵教完开机,只能教我编程了。当时我5年级,理解y=y+x还是比较吃力。家教没有持续很久,但我对编程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要继续玩,必须得有人问啊!从那时开始,我就形成了一个打电话问人的德性。我拎起电话就打给原本不太熟的长辈,有些时期真的是天天晚上打。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我这熊孩子真烦!所幸这些长辈朋友们都倾囊相授。我从最简单的BASIC编程,到Windows 3.1的使用,到DIY装机,到Visual Basic的编程……直到我高中毕业,我全都靠问。DIY装机的问题,我还不知多少次搬着机箱到人家家里给人家看,然后再搬回来。这些人也确实是高人,我还记得早在Google没出来的年代,有个大哥哥已经告诉我“你遇到问题可以搜索嘛”,那是BBS内部的搜索功能,很多次他也是当场搜索解决问题的。

上了大学,我阅读教科书的能力增加了,由于知识体系的丰富,那种冷不防的问题也少了,于是很少再问人了。直到我博士导师招我的时候问我为什么要考他。我当时也不知道,答的可能都是场面话。现在回想起来,读他的博士当时就是为了有个人能给我抓着问。因为我在硕士最后的时间里,做了一点用高分子的公式拟合数据得到一些参数的动作,发现我特别喜欢这套动作。以当时的理解,我认为我需要搞高分子物理。但是翻开Polymer Physics字样的教材,我碰到很多问题没人可问。当时我还是只懂查书,通过网络学习的能力不强。我想,报考一个高分子物理的专家,我就可以一手指着书一手抓着他尽情地问了,就好像当年我学编程的时候一样。后来我就是这么做的,我挺吃惊的是这种熊孩儿的行为居然读博了照搬,也很庆幸我导师不仅不烦这一点,还有问必答。很多时候,一些通过充份查找文献也能够解决的问题,我直接问我导师一下,他直接给出答案,省去我大量的时间,特别是当这种问题无非就是个yes or no+简述理由,我导师往往信手拈来,想必也是业界一般都会清楚的,何必我再重头考证一遍呢?一定的考证是锻炼,可以自己有意识地尝试一下,但都考证就是浪费时间。现在我留在课题组里了,我想信我也能回答相当一部分问题了。

总之,从查阅他人的文献到进入自己的研究,并不是一个全方位同时“呯”一下完成的转变。正因为不是这样的,所以很多研究生找不到完成这个转变的时间点,往往一直就不转变。这就好像是MCT预测的玻璃化转变一样是个dynamic trans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