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各位答题的前辈,首先,我指的就是媒体学者批判妖魔化的“应试教育”,我以及我身边许多90一代的同学确实是应试教育下的可怜虫,被GPA左右了心智,要出国,要奖学金;我们这代觉得最坑爹的就是上高中以为大学就是自由求知的地方,没想到来了大学确发现是高中加强版。就业如此严峻,也许是社会越来越不认可我们的本科教育,嫌弃我们这不行,那不够,于是我们被赶着考研,考研不考的专业就扔掉;身处在这种不知名的二三线小城市的不知名的本科,我觉得我们的老师并不差,他们体谅我们,上课就告诉我们什么知识可能考研要用到,复试要问到,要着重记忆,并且编在了那本外校绝不会看的教材里。
请原谅我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我们这些考研的先锋早早的就懂得了丛林法则,可是同样因为就业形势不好,现在名校的你们也加入考研大军,来抢我们的“饭碗”了。面临这日趋激烈的竞争,被越来越多的富二代、官二代甚至学二代称霸于前,效率高一些,我们的机会才能多一些,我们不想按部就班的接过父母的岗位、田地,我们尽力保护理想不被扭曲磨平,所以我们努力着。
上面这两段是我之前回答过的一个问题的内容。我记得在我回答的时候没有这些内容,可能是后面添加的。
这段话让我联想到我自己的学生,产生了一丝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冲动。我原来的答案完全没有心疼他的意思,现在想说点别的安慰一下这个小朋友。
真正想获得有帮助的答案,可能需要说清楚到底是在什么“二三线小城市”的学校,然后让了解高校,特别是了解这个学校的人告诉你真正的位置在哪里。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说什么“名校也加入考研大军”、“富二代、官二代甚至学二代”来抢饭碗,太笼统。就凭这样的一些印象来点燃自己的危机感,你终究还是盲目的。这样的心态首先就竞争不过对现状认识清晰的人,不管他/她是贫还是富。
有一种打分方法叫grade on a curve。我当年高考使用的所谓“标准分”计分制度就是grade on a curve的一种。看MIT课程Introduction to Solid State Chemistry时那个教授说:
We do not grade on a curve. Your success does not come at the expense of your neighbor.
如果一门考试的计分方式是grade on a curve,那么你想拿到中上的分数,不是说你要做对大部分的题,而是要打败过半数的竞争者。也许题目很难你只有50分,但这个分数在班上排名已经靠前,你就是中上。也许题目很简单你拿了99分,但其他人都是100分,你就落在曲线的尾部。如果加上最贱的一条:曲线后面一截尾巴定义为不及格。那么就是说,不管你多少分,如果你是跑不赢全班的最后那几名,你都是不及格。贱的也不止这一条,类似的还有,曲线的头部一截有奖学金,曲线的端点推免保研。
在这样的制度下,人的心态也不同。由于竞争很激烈,所以希望把宝贵的精力都用在刀刃上,不想浪费一分。因此大家都不是看着书本来学习的,而是看着别人,看着“行情”来学习,恨不得眼光四路耳听八方。你要尽可能全面地了解诸如谁用了什么学习方法,谁换了什么教材,谁做哪本习题集;然后你还必须迅速进行一个判断:到底是“切这么做是傻逼无视之”,还是“该死我也要采取他那样的策略否则就落后了”?我觉得比起“应试教育”,这种制度的危害更大。到了大学,应试教育也许没有了,但是随处见到的都是grade on a curve。
聊点远的。
从上初中开始就有政治课。我作为80后,上初中那会儿刚好是邓小平南巡过后没几年。我是目睹了政治正确的提法如何从“有益补充”到“共同发展”的一代。当时的政治课本的各种“阅读材料”(小字部分)经常讲各种例子来证明“大锅饭”是错的,“平均主义”是错的。打破大锅饭就是要引用竞争机制和淘汰机制,巴拉巴拉,我们回答简答题的时候也经常这么讲。此外政治课还要学习经济学,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课本原理部分主要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例如劳动价值论等等,但其余的部分则渗透了很多(西方)微观经济学的理论,也许在当时,突然说要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家们还来不及完善它的细节,所以课本上也不得不借用现成的西方经济学理论来充数,所以也有很多关于市场竞争和企业管理的内容。我还最记得一道经常出辨析题的topic就是如何处理效率与公平的关系,政治正确的论点应该是“效率优先,兼顾公平”。总而言之,一夜之间我们突然就对竞争信奉得无以复加了。
一直到今天,我们国家越来越迷信竞争。在资源方面迷信市场化,结果教育资源也市场化;在人员方面迷信奖励淘汰机制,结果造成处处都是丛林法则。其实教育资源是最不应该市场化的,奖励淘汰机制只会搞坏学术领域。郝柏林院士曾经这样评价:
将“管理出效益”硬搬到自然科学基础研究领域,是另一种错误概念。生产企业、工程项目、技术攻关,理应加强管理。不恰当的“管理”,正在妨碍我国自然科学基础研究的根本进步。应当撤消一批管理和评估机构,解放生产力。特别要让大批年轻有为的学者“沉”下去做事,而不是“浮”起来当“官”,去妨碍别人安心钻研。
我看这个道理也适用于本科教学。很多高校的本科教学部门都自把自为地为原本单纯的教、学、测附加了奖励淘汰制,这首先就破坏了师生之间的良性互动,学生和老师从此就不再讨论学术问题,而是问“老师,这门课考试难不难啊?”“老师,这本书内容好多啊,都讲吗?”“老师,最后两章考不考?感觉好难啊!”“老师,考试有没有重点?”让我哭笑不得的是,问这些问题的,往往主要是那些综合能力比较强,本应该是不担心考试问题的学生。反倒中等水平的学生看起来“心态很好”。这足以证明搞这一套反而成就了失败的教育。
讲这些我们个人力量改变不了的东西的意义在于,告诉你们原来你们受到的是不正常的教育,也许你们仍然没有选择,但至少能在思想上建立一个防线。
说到个人奋斗,年轻人愿意奋斗是好事,但也很常见。标榜自己愿意奋斗不算什么。我们有很多励志的故事,很多人出身贫寒,求学阶段半工半读,打几份工,凌晨就要起床干嘛,晚上几点才睡,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最后成了著名的XX家。但也许很少人去想,他能够这么勤奋,他完全不止可以成为XX家,还可以成为YY家、ZZ家。为什么偏偏成为了XX家?因为他长年累月的勤奋都是积累在那条成为XX家的路上,也就是说他有坚定不移的目标,从头到尾心无旁鹜地走一条路。如果你的努力总是临时性的,看书就为了过考试,读英语就为了过四六级,那么你从头到尾就什么都没有积累。也许很多人的勤奋是靠危机感来激励的,但是恰恰相反,要能够心无旁鹜一条路走到底,需要的是抵抗危机感的情商。前者的心态是“再不学就会XXX”,而后者的心态是“我要达到什么目标所以XXX”。眼看别人走别人的阳关道时,你如何在你的独木桥继续走下去。当然,很多民科自以为是陈景润抛妻弃子也要在他的独木桥继续走下去,我不是叫你去做民科。这道理怎么讲才对呢?
最后谈谈所谓“80后”和“90后”的话题。我觉得非要承认这两个概念的话,那这两种人应该是能够超越“前浪死在沙滩上”的尴尬,成为一种朋友关系的。豆瓣有个“父母皆祸害”小组,曾经激起了比较广泛的讨论1、讨论2、讨论3。实际上这是50后父母和80后孩子之间文化理念发生冲突的现象,是曾经巨变的历史遗留问题。毕竟(城市)80后是(我认为)第一批在比较正常的社会下成长的孩子,像尊重个性、尊重私隐、讲求平等这样的现代观念,我们觉得是天理,但有些父母或许觉得是逆天了。很多80后已经为人父母,他们立马就转换了角色,有些80后父母可能专制得比起他们的50后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祸害“的真正根源其实是这个社会的不公,谁也逃不开。但是无论如何80后可能是90后第一批有观念稍微接近的兄长式朋友。如果说80后和90后共享着社会进步所带来的宽容,那就更要求我们不要因为仍不完美的社会而放弃先进的理念。
Good l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