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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绑了画笔的小乌龟——我学习编程的过程

北上广跟我同龄的年轻人用过386电脑的应该都不算少了。本博客以前也有文章讲过关于我小时候学电脑的回忆。其实我还曾有幸试操作过Apple II,在上面学习过一下LOGO语言

这个计算机语言抽象来讲其实只是一个轨迹作图工具,但是不知道是谁把那个小三角型称为“乌龟”,尾巴绑了一支画笔,我们要用LOGO语句指挥乌龟画画。我天生就特别喜爱乌龟这种动物,因此在玩LOGO的时候我脑子里是真的以为自己在指挥着一直乌龟,哪怕Apple II 320×240的单色屏幕显示的归根结底只是个很小的三角型。我想象着,在那球面CRT又厚又凉的玻璃后面有着一个比这屏幕所能显示的更为丰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这个三角型就真的是一只乌龟。

可是这个LOGO语言我只玩过这么一次,不过它在八九十年代中国还是流行过一阵的,作为少年儿童学习计算机编程的入门教材。那时候订阅的什么《电脑学习报》之类的刊物,就经常有用LOGO语言的范例。不过我自己家有了电脑之后直接就学习BASIC语言了。那个小乌龟只能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但我肯定它也存在于每一个玩过LOGO的小孩的想象之中。相信每个这样的小孩都曾经想在哪儿亲眼看到那只乌龟的“真身”一次——而不只是被拙劣的显示器抽象成的三角形。我就这么想着想着转眼就长大了不想了。今天在Youtube看到一个视频,才知道原来大学里有那么一种学生课题就是制作真实的乌龟机器人,带上一个墨笔,根据电脑Logo代码运动。当我看到视频里那个机器乌龟慢慢爬行的时候,差点没忍住掉眼泪,好像什么毕生梦想终于成真了似的。

这里还有希腊一所学校的机器龟课题网页。这里有一篇非常难得的Apple II时代LOGO语言的图文介绍。

引自:http://www.sydlexia.com/logo.htm

在youtube找了一下又找到了七十年代美国小孩在计算机上玩LOGO语言的实况视频:

多好玩啊!我有时想现在的小孩绝对没办法体会我小时候的那种兴奋和乐趣了(尽管理性告诉我只要是小孩玩啥都会特兴奋特有乐趣,我的时代在这方面没什么特殊的)!

Windows 3.x版本的画图程序
Windows 3.x版本的画图程序,在繁体中文版中叫做“调色盘”

其实我小时候跟这些美国小孩相比也不逊色的。我也懂用BASIC语言画画。我姨丈以前是在香港开电脑公司的,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去香港(那时候去申请去一次香港探亲可不容易),我姨丈带着我这个大陆来的小朋友去他公司玩。那时候我自己家的电脑还是安装的DOS系统,可是他公司里的已经全部是Windows 3.1系统了。在上面可以用“调色板”(英文版叫Paint,简体中文版叫“画笔”,繁体中文板叫“调色板”)画画。画了一会儿就没意思了,我就问旁边的哥哥怎样进DOS,找到我熟悉的QBASIC来打发时间。我用LINE和CIRCLE等绘图语句在屏幕中间画了一个青蛙的头,两个眼珠按每秒间隔左右转动,然后还在屏幕右下角显示一个数字时钟。由于我学过手风琴,懂五线谱,我懂得用PLAY语句编写音乐字符串。电脑的PC speakerp突然响起音乐来,让在我右边干活的哥哥大吃一惊,我姨丈出来看了也很惊讶,觉得我人小本事却不小。那次从香港回来,我姨丈给了我一套用十几张3.5寸软盘拷贝的Windows 3.1繁体中文版带回广州安装,于是我算是我同龄人之中比较早接触Windows的人了,后来过了一两年内地才普及PWIN32。

由于我太迷电脑,有一段时间妈妈不让我开电脑。于是我只能通过看编程书上面的范例来解馋,这又无形中开扩了我的视野,一些简单的算法都是那时候了解的。加上没有电脑的话我必须在自己的脑子演算程序的实际运行效果,很多程序含有嵌套的条件判断和循环分支,这都极大的锻炼了我的记忆力和复杂思维能力。

由于我已经使用Windows了,但每次要编程都要回到DOS运行QBASIC,而且编的程序也只能在DOS环境下运行,渐渐地就觉得有点别扭。有一次,我问在中大学计算机的峰舅父,怎样编出在Windows下运行的程序。他说,要用Visual Basic。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一种能编Windows程序的BASIC语言。但当我真正接触到他,就已经到高中了,Windows也已经升级到95。

我的高中同这徐立是参加校电脑小组的,我有一次去机房找他玩,他就跟我介绍了Visual Basic。他知道我已经很懂BASIC语言,但是在Visual Basic上实现一个程序,还是跟DOS下面的BASIC有很大的不同。他真是个极其牛逼的老师!我至今都知道他给我举的例子:一个文件浏览器。先放几个控件,然后利用控件的方法和属性,就可以很直观地设计我想要的功能,一个长得很像Windows程序的东西就这么做成了。之后我每次我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的时候,想起徐立给我介绍的这个例子就马上转过来了。就这样,从老BASIC转到Visual BASIC,我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困难。

高中在Visual Basic 5.0上尝试过很多小程序,但都是没有什么实用性的东西。直到高三,我买了希望出板社和Microsoft Press出的官司方教材:程序员手册和控件参考手册(其实就是把MSDN里的两份文本翻译成中文),啃了起来。通过这两本书,我理解了所谓“面向对象”的编程方法。上了本科,我在机房通过设计对象,来做了一个小游戏(可是有一些bug,并不完美)。大三大四的时候,我又学习VB+Access数据库编程,后来接触Visual Studio.net(6.0是ADO,.net升级为ADO.net,好用很多)。那时候,经济学院的一位老师找到了我,希望我帮她的博士课题做一个分析软件。她的课题是上市股票优劣性的一种评价方法(大致是这样吧,具体为一个公式),为了显示这种方法的好坏,她需要用若干年的原始数据来进行验证,这涉及到每年近千支股票(近千行),每个股票有十几个指标(十几列)。她的公式还是有条件和选择性的,因此不得不利用数据库编程。我最后成功地帮她做出了软件来,她给了我三百块钱。这算是我赚的第一桶金了(我整个大学就没去做过家教)。

其实到了那时候,学习编程的资料已经非常好找了。MSDN的盗版碟满街有卖的,那时我还经常上CSDN论坛上转呢。

读研之后,我已经不再经常编程了,但是有需要的时候我还会利用编程的技能做些小软件。例如,由于我喜欢听音乐睡觉,又没钱买MP3。就算我有Discman,但每次快睡着时候都要再醒过来把它关掉这点很不爽。我那时电脑里存有海量的古典音乐。我心想,假如能直接听我电脑的音乐睡觉,而且电脑音量能逐渐变小,最后自动关机,那就好了。在网上找来找去都找不到这样的软件,因此我就自己编了一个这样的软件,买根音频延长线从电脑拉到床上,终于实现了这一目的。这是本科时候的事情。硕士住西六的时候,陶洪有一次在外地让我给他编一个Timer程序,适合在学术会议上提醒演讲者用的。他上网找的界面不是很难看就是很卡通,或者声音很夸张,不适合学术会议的场合。希望我快点整个。我花一晚上时间把Visual Basic捡回来,弄了一个叫Lecture Time的东西,顺利实现。

今天看到LOGO的事,想起了以上这些,于是又禁不住搜索了一翻,发现2008年微软出了一个Small Basic可在现在的Windows系统中使用。它是一个界面和功能都极其原始的编程工具,变量没有类和定义域,随便用(有点像Visual Basic里的Variant类型),功能调用延用Visual Basic的对象的模式,而且有些对象特别新潮(如Flickr对象)。具有基本的条件判断、循环和分支结构。这个是作为编程入门者学习的工具,它极大的免去了以往初学者不得不熟翻各种具体编程环境和语言关键词的麻烦(Small Basic只有14个关键词!),把初学者精力集中在最基本的程序概念上,同时又极其容易在屏幕实验(这又免去了界面动态的设计这一麻烦事)。

以下是胶体粒子运动的简单模拟程序,算是跟我现在的课题非常相关吧(2022年更新,以下程序已经不可用)。

流变学三章

流变学之一——Pardon me?

最近应该很少时间写博客了,除了要赶忙写paper投出去否则毕不了业了之外,还有好多别的鸟事,例如翻译那本字比图多的“漫画”、以及为了自身理论的提高年近不惑还要重头学习数学(真的是重头,我到现在不知道配分函数是啥)。

今天一个“创新班”的本科生跟老板聊的事情让我想起来写点啥。所谓“创新班”就是我这个垃圾学校搞本硕博联读的怪胎,因此从本科开始就选了科研的导师并直接交流了。但是现在交流的无非是选课问题,学生想问导师,该选什么课。但这又取决于学生将来对什么感兴趣。我是过来人,这个年龄真的是一天一个变,今天说想搞科研,明天就跑去安利卖营养品了,后天又被忽悠去考G。我导师就问他,你是喜欢做化学反应呢,还是喜欢逻辑推理(就是将来是做合成还是做物化——材料学研究面临的两种路向选择)。结果学生很快地回答说是想做化学反应。于是导师就向他推荐化学课和一些经典的化学教材去了。其实,创新班别的别扭先不说,就想走科研道路的年轻人而言,能够尽早地接触将来的导师,搞清楚自己擅长的思维特点,选择合适自己做的研究类型,然后早早地开始有针对性的培养,能少走很多弯路。一个反例就是我本人,本科学的“生物医学工程”,硕士去合成两亲嵌段共聚物,博士来搞流变学,才知道自己原来倾向于做实验物理。无奈学为主的时间已经过了,到了用为主的时间才发现数学差。

话说回来,能够在自己热爱的方向开展研究工作还是比较能带来幸福感的,现在不是很多人幸福感指数很低么?在别人眼中好像我的指数老是比别人高其实很大程度是因为以上原因。否则我跟很多同龄人相比没钱没饭碗没车没房没老婆还没有将来,早郁闷死不想出来见人了。事实上确是很多人觉得我前途很光明——博士耶!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博士真正是怎么回事,只是根据我的气色、笑容和一副毫无生活压力和紧迫感的风格来判断我读博大致应该是个很滋润的事情而已。就算有人问我是做什么的,就算问我的是研究生学历甚至是材料学专业的,听到“流变学”仨字也会立刻冷场然后转话题。

流变学之二——推销流变仪 x 心不在焉

前几天我导师forward了一个Anton Paar交流会的邀请给我,时间是今天下午地点是我校某会议室。我又forward给了两个也是做流变方向的师弟师妹。说实话我是最不喜欢去听流变学普及讲座的。我觉得流变学普及讲座值得听的方面有二:第一,广泛了解一下我不熟愁的材料体系;第二,看看人家是怎么解释和普及流变学方法在各国计民生相关行业的应用价值的(我就特不擅长这个)。中午跟几个朋友吃饭吃到两点半,困得要死,都不想去的了,后来还是去听了一下,结果发现全课题组就我去了,两个师弟妹可能压根儿就忘了这事。后来听说老板本来也想去来着,也是忘了。莫非我就这么个nerd,流变学相关的事都这么上心么?今天女友还说不要把她变成一个只喜欢异类的人(当然她只是打个趣)……

有个词说出来不好听,叫“心不在焉”,可以描述一下我们组的那些师弟妹。今天周四,晚上如常例会,但明天放亚运假,今天大面积缺席,两个江门的师妹估计干脆就回家去了,其中一个还是这周值日的呢。来听的全是男的,包括已“脱光”和未“脱光”的哥们儿(这不正值“光棍节”么)。前几天月总结,我整个10月份没做实验,很惭愧地承认一下,虽然老板帮我圆个场。后来隔一天老板上厕所经过504,不得不停下来看看,还很不爽地说:真不知道怎么你们坐着的时间这么多!今天中午跟光哥还有光电所一位师兄吃饭,聊到国外的老板,说美国的老板都很变态,有晚上12点call回来开组会的呢。中国各研究生论坛还好意思充斥着骂导师的帖子,有人归因于中国研究生待遇相比国外来说太差,但我估计就算待遇给持平了情况只会更差——吸引更多混日子的人来读博,更多人感觉到导师变态,更多骂。

我反正只有一句话安慰我导师:绝大多数学生是根据利益最大化原则来读研究生的。只要从这个角度出发,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否则那都是“异类”。

流变学之三——Rheometrics公司创始人

各位流变学同行朋友应该都知道TA ARES流变仪,或者很多也知道这台东东是前Rheometrics公司的龙头产品,后来该公司被TA并了而已。今天Anton Paar搞讲座,吹嘘了一大堆他们流变仪的新技术,我就想到Rheometrics ARES产品。因为我在长期使用过程中能够深深感受到当年Rheometrics公司的工程师们的努力有多么伟大。至今,应变控制型流变仪唯一的替代品牌也许只有马尔文的Bohlin流变仪(前Bohlin公司的VOR系列)。

Rheomectrics公司的创办人是同一导师的两个学生:Joe Starita和Chris Macosko。在他们刚读博的时候(60年代),正弦振荡实验是Philippoff和Weissenberg上世纪40年代搞出来的,线性粘弹性在流变学界内也已经广为人知了(J. Ferry的书是1961年出来)。但是,当时的流变学实验多数还是纯科研类实验室自己DIY的仪器,精度很差。唯一好用的商用流变仪就是以Weissenberg命名的Rheogoniometer系列(R16、R17、R18等)。大多数G’和G”数据都是从Lissajous曲线手算算出来的。那时候高温实验也很难做,因此一些聚合物熔体的实验报道很少。工业中大多数还是使用毛细管流变仪或者旋转粘度计来测试,后者是用弹簧测扭矩,测件自身柔量的误差很大。

J. Starita和C. Macosko发明了一种流变仪,能够直接算出G’和G”。注意当时没有计算机,所谓“直接算出”,是数据直接出来!因此靠的是一种特别设计的形变方式和理论模型。同时他们还为流变仪引入了oven以便做高温的实验。发表了一系列文章之后,他们于1970年成立了Rheometrics公司。

公司发展很快,5年后Starita就抽身负责公司运作,留下Macosko担任技术顾问。此期间,公司作了许多技术革新,包括把原本齿轮驱动的形变方式升级为电动机(直到现在使用步进马达——应变控制型流变仪的成功核心),还有随着数字化时代,流变仪信号从模拟到数字的转变。1986年的专利——力平衡式传感器(force-rebalanced transducer,FRT)——在今天最新的TA ARES G2依然是重要核心技术!Rheometrics的流变仪很快成为了Weissenberg流变仪的有力竞争对手。在高分子工业的黄金时期——上世纪80年代,Rheometrics基本上占据了统治地位,成为所谓的“领导品牌”。主要是很多工厂知道要用流变仪以及动态方法来测试高分子样品。

今年7月C. Macosko在Rheology Bulletin回忆了这段历史,他说:

Joe traveled all over the world teaching hundreds of industrial chemists and engineers how to apply rheology to their processing and materials-characterization problems. Starita showed that rheological instruments could become a significant business.

今天Anton Paar的讲座主要针对食品、涂料等“软材料”行业,我也流意到最近一段时间各大流变仪厂商推销都主要针对这一应用市场,似乎传统最大应用——聚合物——已经不再重要了。一个同行跟我解释说,这可能是现在食品和涂料行业比较有钱买得起流变仪。另一个我观察到的现象是,在很多流变学普及讲座中总是有一个现象,听众听完之后总是会询问这样或那样的结构征的具体问题,这些问题非常具体,例如某种改性乳液样品的某结构指标、某种改性淀粉糊等等。但主讲人都难以回答,只能说“流变学方法只能给出宏观特性,不能完全代替其它结构表征方法”。因此,流变学普及讲座的一个难点在于告诉人家:流变学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就是很有用。其实,对于聚合物,流变学方法表征结构是可行的,这归功于聚合物连续介质和结构流变学理论的丰富发达。至于食品涂料行业,充斥的却是各种多相、非平衡的复杂流体,这些流体的理论建模恰恰是待解决问题,没有这些理论支持流变学方法就真的沦为宏观现象学了,只能作很窄范畴内的比较之用。但现在聚合物市场不用你推销流变学方法了,市场已经不再新了。所以各流变学厂商费很大力气去向食品界、涂料界解释为什么非要几十万买一台流变仪,尽管从今天的讲座来看,演讲者举的例子、声称能解决的那些问题,都能通过肉眼或者一些直接的土办法更快速地检验出来,事实上成为了流变仪应用的反面例子!

客观地说,流变学方法既不是万能,也不是废物。或许诚如C. Macosko回忆所说,Starita个人在公司发展上的天才,向其他人证实了卖流变仪能赚大钱,忽悠了一大批后来人染指流变仪市场。现在流变学这么小众的东西,就有四五个大品牌在争,都赶得上电子显微镜的情形了!

所谓“纪念”

今天,在科学网博客上看到蒋敏强博士通过介绍自己研究领域中的分形现象来纪念“分形之父”Benoît Mandelbrot。又看到李淼老师聊到一些物理学家的私人爱好(多属于艺术类)。

艺术与商业

在艺术这个圈子里,确实有艺术家,但也有商人。商人的目标就是营利。诚然,商品化的艺术作品总不至于艺术价值为零,但却又绝不会商业价值为零;反过来讲,商业价值为零的艺术品,艺术价值却不一定低。艺术价值高、商业价值为零的唯一命运就是消失。所以,至今为止没有消失的艺术作品,没有一件是这样的。

经常听到狗仔队质问艺人类似“您的新唱片一改以往的文艺风格,是否属于商业考虑”的问题,一种圆润的回答可以是这样的:“我的创作态度除了诚实还是诚实,作品一定保证质量,是否商业化是否堕落,我想听众心里会清楚。”

是的,那些从内心深处厌恶商业运作的、却又不得不靠精明的经纪人挣个一日三餐艺人们,心里唯一的安慰就是,终归还是有懂欣赏的audience——即那些能越过商业广告所力推的卖点,敏锐地感受到艺术家隐藏在作品里的真正highlights的那些受众。大众需要通过商业来了解艺人和艺术作品的存在,但艺术家和艺术家之间的纽带只需艺术本身即可。例如李淼老师如果出诗集,出版社会大力渲染其理论物理学家这一背景作为卖点。但他毕竟出的是诗集。诗人们买他的诗集看的是他的诗。

某些科学研究人员发工作发表在Nature、Science、Cell上,《科学时报》甚至网易新闻会报道该消息。但化学家们看他的论文看的是化学、物理学家看他的论文看的是物理。可是好多研究生小朋友看的是Nature、Science。

如果作者是诺奖得主,那甚至他们看的就是诺奖得主。

好多所谓“大牛”并不避讳“宣传”。最近大家争着纪念的Mandelbrot自己就不遗途力地宣传分形几何。客观上讲是他自己写的书The Fractal Geometry of Nature把分形几何带进了广泛的主流学术圈。一个概念要火,一般需要十到二十年左右差不多(例如化学诺奖Heck反应)。这本书出来之后就差不多这么长时间,Mandelbrot在Yale拿到tenure,都75岁了。这是他接受源源不断的由分形几何带来的各种荣耀的开端。

de Gennes写的书更多。J. Flory也写书。Heck没写书,他很由于拿不到经费提早退休去菲律宾养老去了。当然,这只是极各别案例。很难用很严谨的方法来证明写书就怎样不写书又怎样。但还是多罗嗦一句:H-index第一名G. Whitesides最近也去TED给talk(膜拜一下他的演讲魅力吧)。而最早做离子液体(ionic liquids)工作的K. Seddon默默干了二十年才发第一篇文章(为什么)。

顺便提一下,关于分形,我曾经作为自己博士课题开题的资料总结介绍过,现在我事实上作的课题跟分形关系已经不大了。关于de Genne,我“纪念”过两次。关于K. Seddon,我在谈publish or perish问题时顺带提到过

幂率、自相似、分形

蒋敏强博士是研究无机材料的,跟高分子差很远。但是对他的博客里介绍的分形现象却很眼熟。文字口口声声地说自相似、分形,但是图只是给出了一个幂率关系。但是,对于大众而言,分形明明是那个“大屁股”图案(Mandelbrot set)。你跟人家说这材料里有分形,那材料里又有分形,光画一条直线怎么行?人家听了这话心里以为你材料里有好多大屁股呢。

我开题时涉及到的分形存在于渗渝问题,说凝胶化点处整个凝胶体系是一个遍布的自相似网络。于是曾经有人问我,去做电镜能不能看到类似叶脉的那种自相似图案?

这就是艺术与商业的问题。大众非要通过铺天盖地的大屁股才认识分形是啥,但真正的研究实践中却是在找直线。

材料学里的前沿有很大一块是研究无序问题,方法无非是从无序中找有序。分形就是无序中能找到一种有序。但从无序中找到的绝不会是几何分形,只会是随机分形——也就是说,它的自相似性不是几何意义上的,而是统计意义上的。除了把分布函数对分布所在空间尺度作图能看到幂率关系之外,你再也看不到“更加分形”的东西了,例如那个Mandelbrot大屁股。

蒋敏强博士的博客里列举了许多无机材料研究中的分形现象。材料学研究里最通常的情况是在静态散射实验(光、中子)中散射光强的角度依赖性在一定角度范围内遵循某种幂律关系:S(q)~qD,其中D是分形维数,q是波矢。按我的专业背景我也就只有资格说说高分子的例子。一个教科书级别的例子就是链构象统计。从自相似的概念出发,一条3维理想高斯链的自相似性是指其均方回转半径<Rg2>~n2。要“看”到这个自相似现象,就要做静态散射实验。一定波长的光最易被一定尺寸的原子或电子密度散射(原子还是电子要看你的光源是中子还是X射线)。散射函数S(q)是在q-1尺度小于Rg的前提下,可以“看”到链段密度的空间分布,数学上用密度自相关函数Γ表示。Γ的Fourier变换就是光散射函数S(q)。如果有<Rg2>~n2,光散射实验中就能“看到”S(q)~q2,即分形维数D=2。这是理想链。Flory考虑体积排除效应算出D=6/5。

以上这些材料学的例子估计给痴迷于大屁股的大众读者泼了冷水。不是分形么?怎么不见大屁股呢?相比之下,数学视频系列Dimensions的第六集足以满足此类观众(要翻墙):

我是从这个视频里第一次知道原来Mandelbrot集合是描述Julia集合出现分形的区域而已。Julia集合分形是T(z)=z2+c操作无限迭代的结果。只有复常数c在一定取值范围内,迭代的结果才是一个能看到一片面积的分形(连通)——兔子!。在此范围外,Julia set就变成无限精细的图案(非连通)——啥都看不见了。这个范围在复平面上的图形就是Mandelbrot分形,它界定了连通和非连通的Julia set。

音乐与化学

回应完对Mandelbrot的纪念之后,再回应李淼研究员的“艺术兴趣”话题。李淼研究员对物理学家或数学家中的诗人比较熟悉,我是古典音乐爱好者,因此我能举出一些化学家中的音乐家,or vise versa。

例如,Alexander Borodin是俄罗斯作曲家,所谓“五人团”之一。他创作的最优美的旋律应该是弦乐四重奏的第二乐章“夜曲”。以他命名的反应:

Borodin reaction

Borodin reaction

E. Elgar,英国作曲家。电影《她比烟花寂寞》里的女主角,大提琴手du Pre的成名作就是Elgar的大提琴协奏曲。而我认为Elgar最优美的旋律应该是小提琴协奏曲的慢乐章。他发明了一个制备硫化氢的装置并成功申请了专利。

这两个人也许在音乐界比在化学界有名。那好,Johannes Brønsted这个名字,所有化学系的学生都应该认识——酸碱的质子理论。他是业余男中音歌唱家和画家。

在妻子钢琴伴奏下歌唱

在妻子钢琴伴奏下歌唱


油画作品

油画作品

在那个年代,知识分子都是上流社会、名门望族,懂点儿音乐艺术太平常了。像爱因斯坦懂拉小提琴这件事被重重复复地用来赞颂科学与艺术的结合,实在乏味。他跟大钢琴家鲁宾斯坦合过影,后者又跟毕加索合过影。上流社会圈子很窄,他们都认识。

事实上是,对于Borodin来说,化学再好也是兴趣,就好像对于Brønsted的音乐和绘画一样。你听到Borodin的旋律,只会觉得他是不是化学家都无所谓了;你了解了Brønsted的酸碱理论,也只会觉得他懂不懂唱歌画画也没所谓。显然,不会因为你懂拉小提琴,原来只能发《中国化学》的工作就突然能发JACS了。我发现许多本职工作干得并不怎么样的人,喜欢显示出自己涉猎广泛。科学网充斥着这样的人。有个人自称“与化学家谈摄影,与摄影家谈化学”,摆明了要两边忽悠。科学网更多人不明说,但从博客内容来看,对他们来说似乎通过诗词歌赋比通过本职研究工作更容易获得认同感。但他们却又偏不是在一个“诗网”写博客而是要在“科学网”。诗不怎么样,科学也不怎么样,但“与化学家谈摄影,与摄取影家谈化学”却能混得很开。中国人避重就轻、与人为善的文化滋生了这种靠忽悠为生的寄生虫。为了让这种生态更加“宜居”,类似“科学与人文的联姻”的bullshit当然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尤其是谈到爱因斯坦或者诺奖得主或者xx,似乎科学做的好还不光靠科学做得好,还“离不开艺术修养”,似乎爱因斯坦如果对艺术一窍不通的话整个世界就要大为逊色。科学做得好不好外行人看不懂,但是“艺术修养”却可以忽悠外行人。我特别痛恨这一点,我甚至在本博客这么一个私人感情+研究专业的大杂烩里面都很少讨论音乐。我厌倦了每当旁人得知我懂弹钢琴之后露出原本没有的敬佩之情“哟你还懂弹钢琴啊!又是博士又懂音乐,真了不起!”——我呸!

蒋敏强的文章后面的第一个评论,就是很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