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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本科生关于考研的问题

在QQ上有一个本科师妹问我考研的问题,觉得非常有代表性。我把问答贴在这里,当作表达对这类问题的看法。Q是那个师妹A是我,不一定是Q问A答。

Q:我们国家搞流变学的大师有哪些呀?
A:没有大师。
Q:我看中国流变网上有介绍一些人物的。如王十庆,郑强,童老师
A:我国流变学起步晚,流变测量学更是落后,仪器全部依赖进口。只能说,有的人是我国流变学研究的建立者和早期研究者。
A:你需要知道他们是不是大师干什么?
Q:我想找个导师
A:那你应该了解他们现在正在指导哪些课题。你过去如果做这些,愿不愿意做。还要了解他们实验室的设备,条件。
Q:我现在看了很多我们高分子的研究领域,都不怎么知道。另一个就是怕自己一旦选择了这个方向,最后又不喜欢,或者是排斥,就会痛苦好几年。
A:你不知道你干嘛要考研?
Q:我保研
A:保研不能不读的吗?
Q:是可以,现在是想读。所以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
A:你有喜欢和不喜欢的吗?找喜欢的就是了。
Q:所有的高分子就对流变学有点喜欢了。其他的那些东东,看了没感觉,都没感兴趣。
A:你看了什么东东?为什么其中对流变学感兴趣?
Q:高分子各个的研究领域。功能材料、合成、加工……等等。
A:你是到哪里看“高分子各个的研究领域”的?
Q:中国聚合物网
A:你不应该到这个网站上去看“高分子各个研究领域”。因为它不是一个学术研究网站。学术研究的东西在里面都没有出现。
Q:那师兄推荐看哪个网站?
A:关于去哪里了解高分子学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图书馆。你把图书馆高分子科学的那几排架的书的书名都浏览一下,如果看了书名不知道讲什么又感兴趣的,可以翻一下里面的内容。这样你就知道高分子学科都研究什么内容。高分子科学的几排是O631。此外T开头的也有一些,但不要去看。T开头的东西就是跟中国聚合物网的内容相似。其中,有几本书可以推荐你。董建华著的“高分子科学前沿与进展”。
Q:我找导师的时候最关系的还是他研究什么。另一个当然看他名气了,要是名气大点,研究时候经费应该好点
A:研究经费多少具体看他手头上的项目。一个人的名气多年以来一直会有,而你只读三五年,决定这三五年的经费多少的是他手头上的项目。

很多人做事总是具有很大的盲目性,不分析,也不对症下药,令我很受困扰。

同行评议的失误

ResearchBlogging.org

科学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重大科学发现提出时并未立即得到同行认可。可是,在这些历史中,我们应该学到什么?很多人认为,当时的这种不被认可,就是一种“被打压”的状态。

在相当一段历史时期,我国的政治教科书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关于事物发展曲折性的描述是充满着感情色彩的:旧事物决不会自行消亡,为了维护其自身的地位,它总是竭力扼杀和摧残新事物,阻止新事物的成长壮大!于是往往又联系到晚清政府——辛亥革命——袁世凯的这类历史,让人觉得世界上所有的新事物都是可怜的受压迫分子,而所有的旧事物都是可恨的强权。在那段时间里,很多人的确是这么看待所有问题的。然而,似乎不少人仍把这种眼色保持到了今天。当他们听说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的时候不被学界马上接受,达尔文提出自然选择和进化论观点时被人画成猴子来讽刺,就特为他们打抱不平,骨子里的“无产阶级仇恨”就燃烧起来了。这种阶级观点,事实上是现在很多“民科”的思想基础,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多数“民科”都恰好处于亲身经历过荒唐年代的那个年龄层。

事实上,重大发现,或者像英文里说的ground breaking ideas,历来不被马上接受。这是一个自然的,合乎人的认识规律,是科学的常态,也是同行评议的谨慎所在。这种谨慎也许拖慢了人们对一些后来才被证实的理论的接受,但有效地过滤了大量虚假吹牛的胡说八道。或者说,在没有事实证明之前,谁也无法超越时空去评判一个横空出世的见解,同行评议就只能一视同仁地谨慎。今天我们对进化论、对相对论、乃至对宇宙大爆炸理论的接受,都不是什么受压迫人士坚苦抗争的结果,而无非是目前的证据支持而已。

假如我们不只把眼光注视在像爱因斯坦这样老少皆知的人物,而是放宽到科学发展的各个分支,就会发现这种现象是极其普遍的。化学中一个极端的例子是晚年科尔贝(A. W. H. Kolbe)实施的一些“同行评议”。

有机化合物溶液的旋光性是巴斯德(L. Pasteur)发现的,但是这一性质和分子结构有什么关系,是范特霍夫(J. H. Van’t Hoff)提出的。在范特霍夫以前,大家都认为有机物中四价碳的四个键就是简单地呈平面十字状。但是如果考虑旋光性的差异的话,这种简单结构所提供的排列组合不足以列出所有现实异构物的数目。因此,范特霍夫提出了经典的四价碳的四面体结构,使得四个键之间多了一重不同等性,进而提出了不对称碳原子的存在是有机物光学活性的原因。

范特霍夫的新理论激怒了有机分子结构理论的开山人科尔贝,后者曾恶毒地加以辱骂,这在科学文献中是少见的。其实,科尔贝在晚年的时候脾气很差,经常在期刊中指责其他年轻科学家,被他数落过的除了范特霍夫之外,还有提出苯环结构的Kekule,以及改革化学物质命名法的拜尔(Bayer)。他对Bayer的数落,现在还可以找得到(Journal für Praktische Chemie 1882, 26, 308-323. DOI: 10.1002/prac.18820260121),这篇发表在正式刊物上的文章,标题是Begründung meiner Urtheile über Ad. Baeyer’s wissenschaftliche Qualification,意思大概是“我对拜尔的科学水平的评价”,Wikipedia.org给出了文中节选的一段英文译文:

…Baeyer is an excellent experimentor, but he is only an empiricist, lacking sense and capability, and his interpretations of his experiments show particular deficiency in his familiarity with the principles of true science…

后来,这些新理论很快就被大量实验所证实,同科尔贝的经典结构式一起,成为了现在写在中学教科书上的内容。但值得留意的是,这些理论在今天的地位,在并不是当初通过“文攻武卫,针锋相对”的方式抗争得到的。

现代同行评议制度的完善,使得这种戏剧性的事情更加少了。最近Europhys. Lett.的主编撰了一篇标题即为Peer Review的社论(Europhys. Lett. 2009, 86, 10000) ,开始先罗列了关于同行评议的重要性的大道理,随后道出了一个故事:1994年M. Kroug等向Europhys. Lett.投了一篇关于Ground State Depletion的理论推导,提出在此理论下,可打破光学显微镜分辨率的0.2微米阿贝极限。Europhys. Lett.当时拒了这篇稿,该稿后来转投Appl. Phys. B (1995, 60, 495-497)。后来,这项研究成了STED(STimulated Emission Depletion microscopy)和STORM(STochastic Optical Reconstruction Microscopy)的基础,这篇Appl. Phys. B的论文成为了这两大工作领域后续发表论文的必引论文。徐磊曾在它的博客上介绍过STED和STORM(此处有误,见文末注。),Science杂志曾将其评为2006年的科学十大进展之一。回过头来看,Europhys. Lett.可以说是痛失了这一原创性论文的发表优先权了。不过,Europhys. Lett.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说:

The fact that peer review had failed at the outset of publishing an early fundamental paper is not an argument against it and EPL will certainly continue to confide it. Peer review remains the best available tool to ensure scientific quality of our publications. We must live with the fact that it may fail in exceptional cases.

事实表明,不是每篇投稿都是类似Ground State Depletion这样的Ground breaking idea。恰恰相反,大多数投稿都是常规工作。同行评议就算局部“斃掉”了一篇submission,在现代的投稿环境下,也完全影响不了它的发表。垃圾就算被发表在Nature(极少情况),也无法被重复或证实,无人引用的情况下,只会一直沉下去;而真知灼见就算发表在冷门刊物上(往往是这样),在现在强大的互联网学术搜索引擎下,其被访问的机率并不比Nature上的文章低多少,金子的发光甚至不用多等。

最后,我也顺便对张志东研究员在博文中所表达的愤懑表示费解,也对王志明编辑在组织同行评议过程中的不必要的剑拔弩张表示费解。

2009年4月4日注:感谢徐磊指出文中的错误以及pipy(ip:202.38.77.*)的补充。事实上我的确没有看你的博文。Ground State Depletion和STORM没有关系,它和Stimulated Emission Depletion也是两种不同的depletion。因此,@pipy,Hell and Wichmann (1994)发表在Opt. Lett.上的论文同Hell and Kroig (1995)发表在Appl. Phys. B上的论文是不一样的。

问题在于,EPL的审稿人当初为什么拒Kroig的文章?这篇社论没有具体透露,只是把这件事作为ground breaking idea遭遇不当评议的例子,似乎可以认为它被拒的原因只是因为其idea——试图打破Abbe极限。有趣的是同样的思想,却没有被Opt. Lett.拒绝。

Hell的这种情况是既微妙又普遍的。即通过理论的推导试探出与常识不符的的可能性,但却又暂时没有实验支持。在这种时候要把文章发出去,被拒是经常的。也许,这类工作如果等待初步实验证据出现之后,或者自行实验验证之后,把实验加进去一起投稿,就会顺利得多。但往往ground breaking idea在出现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但我看只要理论本身自洽,被一两个期刊拒绝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失败。张志东的情况,似乎是因为他的理论中有不自洽的地方,这是另一种情况了。

Kolbe, H. (1882). Begr�ndung meiner Urtheile �ber Ad. Baeyer’s wissenschaftliche Qualification Journal f�r Praktische Chemie, 26 (1), 308-323 DOI: 10.1002/prac.18820260121
Dose, V. (2009). Peer review EPL (Europhysics Letters), 86 (1) DOI: 10.1209/0295-5075/86/10000

顺谁者昌,逆谁者亡?

这不是一篇论文,如果有观点,那也是非历史的观点。

1932年4月23日,苏共(布)中央发布《关于改组文学艺术团体》的决议,标志着“社会主义现实主义”(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ий реализм)作为官方首肯的唯一艺术形式,但其本身的定义从未清晰过。苏联原有的两个作曲家联盟的瓦解和合并:无产阶级音乐家协会(Российская Ассоциация Пролетарских Музыкантов)和“现代音乐协会”(Ассоциация Современной Музыки),取而代之的是唯一的苏联作曲家联盟(Союз композиторов СССР)。这一联盟的权力非常大,控制了整个音乐活动的一切方面。根据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要求,那些先锋的、实验的、“脱离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音乐会,都会冠以“形式主义”(формалистический)或者是西方腐朽反动思想等等,要枪弊掉。自1936年苏联进入“大清洗”时代,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Сергей Сергеевич Прокофьев)和德米里特·肖斯塔科维奇(Дмитрий Дмитриевич Шостакович)两个苏联作曲家遭到了持续的批斗。

1936年,肖斯塔科维奇因其歌剧作品《姆琴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Леди Макбет Мценского уезда,op. 29)而遭罪。事件始于《真理报》上的一篇社论《迷惑还是音乐》(Сумбур вместо музыки),该文疑是出自斯大林之手。在这篇文章里,歌剧被称为“反动”和“形式主义”。其中一段话这么说道:

… Способность хорошей музыки захватывать массы приносится в жертву мелкобуржуазным формалистическим потугам, претензиям создать оригинальность приемами дешевых оригинальничаний. Это игра в заумные вещи, которая может кончиться очень плохо. Опасность такого направления в советской музыке ясна…

中文翻译: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音乐被牺牲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资产阶级形式主义的可怜的尝试,玩的是假装原创性的廉价把戏。这种深奥的游戏会导致非常糟糕的结果。苏联音乐中这种趋势的危险是不言而喻的。

这篇文章之后,一系列对肖斯塔科维奇的批斗出现在《真理报》上,他的收入大减(在苏联加速工业化的当时,人们的日常生活都非常窘迫)。这一年,他的很多作曲家朋友也被枪决,他的处境非常危险。于作曲家马上写了第五交响曲,于1937年发表。这首作品采用传统的四乐章交响乐体裁(奏鸣曲、谐谑曲、慢乐章和胜利的终乐章)。肖斯塔科维奇本人称之为“一个苏联作曲家对党的公正批评的回应”(Ответ Советского композитора на справедливую критику Партии),实际上也取得了成效。11月,在苏联成立20周年国庆上由叶夫根尼·穆拉文斯基(Евгений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Мравинский)指挥首演后,《真理报》上终于出现“交响曲作品中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典范”(образца произведения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ого реализма в симфонической музыке)这样的正面评价,肖斯塔科维奇也重新获得当局的重视,在列宁格勒音乐学院获得了一个教师的职位。

也是在1936年,普罗科菲耶夫回到苏联定居,在此之前他在国外已经建立了名声。像他这样的人回国后自然成为了当局怀疑的对象,为求自保,作曲家也不得不在作品上向当局妥协示好。1937年他为20周年国庆(也就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曲首演的那年)写的《纪念十月革命20周年康塔塔》由于风格过于现代主义而被禁,生前一直没被公开演出过。1939年他又写了《扎德拉维察(向斯大林举杯》康塔塔,歌词来自民间的赞颂斯大林的歌曲,以庆祝斯大林60岁生日。

40年代,苏联文艺界“日丹诺夫主义”(ждановщина)盛行,1948年则是音乐界悲剧的开始。1948年2月10日,苏共(布)中央委员会公布《关于穆拉杰里的歌剧〈伟大的友谊〉》的决议,其中把包括肖斯塔科维奇和普罗科菲耶夫在内的一系列一线作曲家批为“形式主义”、“西方走狗”、“人民的敌人”等,同时也列出了一系列反面典型作品。这一年开始,季洪·赫连尼科夫(Тихон Николаевич Хренников)任苏联作曲家联盟的书记,成为了对这些作曲家的严厉批判的执行者。2月份决议发布之后,同年4月作曲家联盟召开了一个特别会议,对决议中点名批评了的作曲家和他们的“反面作品”继续进行批评。会议上这些被批的作曲家进行了公开道歉。

在记录片《红色指挥棒》(The Red Baton)中,同时代指挥家根纳季·罗日杰斯特文斯基(Генна́дий Никола́евич Рожде́ственский)拿出当时这个特别会议的小册子,念了一段对肖斯塔科维奇第八交响曲的批判词(英语字幕):

At present we are still discussing whether Shostakovich’s 8th Symphony is good or bad. It’s incomprehensible. I feel that, from the people’s point of view, the 8th Symphony isn’t even music! It is a ‘work’ tha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the art of music. But it’s not the only one of its kind. There are many others. And here I thought the 8th Symphony was unique! There are many others like it! How lucky we are to be so rich! Comrade Zakharov continues: It seems that, overseas, Shostakovich’s 7th, 8th and 9th Symphonies are considered works of genius. But by whom? Let’s ask ourselves the question. There are many people overseas. Aside from the reactionaries, who we are strggling against, and the imperialist gangs, overseas, there are also peoples! Let’s ask ourselves who praises these works. The peoples? I answer categorically: No, that’s impossible!

记录片中,另一个同时代指挥家鲁道夫·巴夏(Рудольф Борисович Баршай)讲述了当时报刊上和民众之间的反应(英语字幕)。报纸上经常会看到这样的评语:

“Comrades Shostakovich and Prokofiev, the people doesn’t care about your music! –Ivanov, tool mechanic.”

When a Shostakovich symphony is announced on the radio, I just turn it off — Makarov, kolkhozian.”

有一次——

[Once] I was even in the trolley bus that passes near the Conservatory and heard two old ladies talking: “Doyou remember that Shebalin who was elected as a deputy last year? He’s Director of the Conservatory. And you know what? He’s an enemy of the people!”

无疑,两位作曲家的处境十分危险。为求自保,1949年肖斯塔科维奇又马上创作了向斯大林致敬的作品《森林之歌》康塔塔,把斯大林比喻成伟大的园丁。这又比较成功的保了命,这个作品获得了斯大林奖。普罗科菲耶夫的自保作则是一部清唱剧《和平卫士》。但1948年他的妻子由于其西班牙血统,以向国外(西班牙)寄钱被定罪关到监狱里,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恶化。1953年,他与斯大林同一天逝世。他住在红场附近。逝世那天由于那里聚集了大量的追悼斯大林的人群,导致他的尸体无法搬出来达三天之久。在作曲家联盟总部举办葬礼时,不得不使用纸花,使用录音带来播他的作品,因为所有鲜化和演奏家都为斯大林的葬礼而保留。

后斯大林时代,尽管苏联在与西方的交流略为松动了些,但是这种交流仍然是受到高度控制的。美国小提琴家Y. Menuhin在担任联合国UNESCO国际音乐委员会(International Music Committee, IMC)主席时同当时苏共中央总书记勃列日涅夫的一段来往也许是比较广人所知的事情。在记录片《大卫·奥依斯特拉赫:人民艺术家?》(David Oistrakh: Artists of the People?)中,事件的两个当事人互相印证了事情的经过:

S. Rostropovitch(苏联大提琴家米斯蒂斯拉夫·罗斯特罗波维奇(Мстисла́в Леопо́льдович Ростропо́вич)): Yehudi Menuhin had asked me to play in a trio with him and Wilhelm Kempff. The authorities refused. Menuhin got in touch with Moscow. He was chairman of the UNESCO International Music Committee. They replied that Rostropovitch was sick. He called me at home. My wife answered the phone…

Y. Menuhin: I said ‘I hear Slava is ill.’

S. Rostropovitch: ‘Terrific, fine, he’s in tip-top shape’, she answered. ‘So he can come?’ Menuhin said. ‘Yes. He’s dreaming of playing with you.’ Afterwards Menuhin sent a telegram to Brezhnev, who was Secretary General of the Party’s centreal committee at the time. The message was very furioius and very serious…

Y. Menuhin: ‘All the press will be on this concert. Television of the world. And I’ll tell them the simple fact that you’re liers. You told me he’s sick. He’s well…’

最终罗斯特罗波维奇才得以成行。历史则是这么说的:

{p. 106}Three years later, for instance, at a special twenty-fifth anniversary celebration ofthe IMC in Paris, the cellist Rostropovich mysteriously failed to show up. Oh, he’s had a heart attack and cannot travel, Yehudi was told. Horrified, Yehudi managed to get hold of Rostropovich’s wife, Galina Vishnevskaya, on the telephone. Rostropovich was in Georgia, giving a concert, she said. He’d been sent there by the Ministry. A heart attack? she asked in amusement. Who has told you this lie? Yehudi was furious and cabled the Ministry of Culture. No, Rostropovich was unavailable,
{p. 107} but would Mr Menuhin accept Shostakovich and his new quartet as a substitute? (This must have been Shostakovich’s 15th String Quartet, among his most bitter and personal attacks on the Soviet system. So the offer had an extraordinary irony and further demonstrated to Yehudi the total stupidity of the Ministry of Culture.) No, said Yehudi, he would accept no substitute and decided to cable Brezhnev himself, threatening to expose the lies the Ministry was telling. It is doubtful whether Brezhnev had ever heard of Menuhin; but Rostropovich got his visa and the Paris concert went ahead without further mishap.

–TONY PALMER, MENUHIN: A Family Portrait, faber and faber, London 1991

可见,当局(意图)完全掌控音乐家的每一项艺术活动,严防他们同西方的任何“计划外”接触。

1975年肖斯塔科维奇逝世,由于措辞需要经过勃列日涅夫和政治局其他委员的审查,他的讣告三天后才登在《真理报》上。

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我们是主张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的”。建国后的1953年9月23日,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会在北京怀仁堂召开,会议确定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文艺创作和批评的最高准则。我国指挥家李德伦在这一年来到苏联学习,他听了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交响曲,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个作品如此沉重,教师只以苦笑作答。1992年,李德伦在清华大学普及古典音乐,指挥了这个作品。新闻稿说,“两个国家处于不同的时代,使李德伦暂时无法听懂肖斯塔科维奇那略显晦涩的音乐语言;而两个国家相似的命运,又最终使这两位不同国籍、不同时代的音乐家有了心灵上的沟通。”

1969年,钢琴协奏曲《黄河》初稿的审阅意见下来了:第三乐章原标题《黄水谣》改为更有力量的《黄河愤》;原曲的大合唱部分是王明路线,美化国统区,不行。要加入《东方红》和《国际歌》旋律。对此李德伦曾表示反对,但殷承宗坚持遵循上级要求。最终《东方红》的旋律被明显地放在了第四乐章的高潮部分,替换掉了原本“王明路线”和“美化国统区”的部分,结尾乐句似为《东方红》与《国际歌》的结合旋律。而在《黄河愤》中也加入了陕北民歌旋律表现“根据地阳光明媚”。1970年元旦,修改后的版本进行试演,由殷承忠主奏,李德伦指挥中央乐团协奏,也就是现在说的“首演”。其中使用的那架钢琴,是那个时代罕见地从国外进口的Steinway,只是琴上的标志被去掉了。第四乐章进入《东方红》旋律那一刻镜头所对准的《毛主席在延安》画照,也是江青安排提供的。这次演奏的演绎方式跟建国后的绝大多数录音和现场相比都更快、更刚性,尤其是“黄河愤”乐章和“保卫黄河”乐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还有这么一段:

你是资产阶级文艺家,你就不歌颂无产阶级而歌颂资产阶级;你是无产阶级文艺家,你就不歌颂资产阶级而歌颂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二者必居其一。歌颂资产阶级光明者其作品未必伟大,刻画资产阶级黑暗者其作品未必渺小,歌颂无产阶级光明者其作品未必不伟大,刻画无产阶级所谓“黑暗”者其作品必定渺小,这难道不是文艺史上的事实吗?

《黄河》协奏曲所谓“首演”演绎中极其明显的“愤怒”和“胜利”的对比语气,符合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精神。

1976年“四人帮”垮台后,殷承忠因“四人帮在中央乐团的代理”之类的帽子被审查,1980年才得以取消。

1979年,美国小提琴家Isaac Stern来华访问,并与李德伦指挥的中央乐团合作莫扎特的第三小提琴协奏曲。记录片《从毛泽东到莫扎特》(From Mao to Mozart)记录了整个过程。在记录片中,有一段李德伦(李)和Stern(S)在翻译(翻)的帮助下讨论莫扎特的片段:

李:……这不是因为他比我们早,而是他呢是处在一个欧洲变化的时期,他是先锋。

翻:Well, er…It is my view that Mozart lived in an era when Europe was transferring from the Fudalist society into the modern industrial society. Capitalism already began to grow in the society at the time when he lived. So, er, he’s a great musician. But, er, …

李:从封建社会解脱出来了,走向一个更……

翻:But he aready got rich of the Fudalist society and entered into a new stage of social development which is Capitalism.

S:Well, I’m not sure that on could argue that the genius of… of Mozart had anything in particular to do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ocial or economic stage of life at that time…

这一记录片获得了奥斯卡奖。

1992年,李德伦指挥他曾有过疑问的肖斯塔科维奇第十交响曲。

2001年,受北京音乐节的邀请,Stern时隔20年再次来中国访问。作为纪念那个纪录片的20周年,Stern与已经坐在轮椅上的李德伦(推他出来的是余隆)重新合作当年的曲目,莫扎特第三小提琴协奏曲。他们重逢前几天,医院已给李德伦发了病危通知书。可能旁人故意重提了当年李德伦与Stern的那个争论。李德论这么说的:

我们那时候讲什么话都得要政治啊,是不是……当然我的话也不是说就是错误的……就是,老是从这个角度看问题,而不是说……这音乐本身它有很多就是……政治虽然很好但是它,它,它……没有天才也不一定。Mozart是真正的天才。所以的话是说我的精神的话……可能作为好像……跟我不同的观点就提出来了……(笑)

2001年9月23日,Stern逝世;2001年10月19日,李德伦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