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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过的文献管理软件

接着上一篇的势头,我再谈谈文献管理方面的应用软件或网站。

离线软件方面,我很早的时候,用过一段时间Reference Manager,当时我试用过Note Express,后来转到EndNote之后,就一直用到现在了。其实我很早就听说过EndNote,之所以一直用Reference Manager这么长时间,其实是懒得搬数据。所以我原本认为,其实用户转换文献管理软件的门槛是很高的,新软件很难抢到老用户。事实是不是这样呢,我没有统计数据,但我就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用Mendeley(Zotero我也用过,觉得不错,但是自从我浏览器改用Chrome之后我就不用Zotero了。我对它的喜爱不至于像某些人那样“装Firefox完全只是为了用Zotero)。

我还用过CiteULike、Connotea等网站,也都很快就弃用了。最近ACS出了一个ChemWorx,我也试用了一下。还有ReadCube我也用过。由于上述说的软件我很久都没用了,现在的情况是如何,我也不大清楚。

先讲所有这些应用最大的问题。EndNote的老用户往往已经把文献分成不同的Group了。所以,除非有软件能够直接破解EndNote的enl文件(以及同目录下的.data文件夹),实现“完美导入”,否则只要换软件,原来的Group分组信息就一定要丢失。我从读博士开始到现在,几乎所有文献,都放在一个库中,叫做gelation.enl(凝胶化)。它包括了流变学方面和胶体物理方面的所有文献。我也分了很多Group。不把这个库全导出来的话,我是没办法真正更换一个新的文献管理软件来工作的。但是,估计破解EndNote的文件格式是违法的,所以那些遵纪守法的老外是不会动这个心思,所以Group信息是永远无法顺利地导出的了。当然,有一些权宜的办法。例如对于Mendeley,可以先在EndNote里给同一个Group的文献添加相同的label(可以一次批量操作),再导出成bibtex格式。导入到Mendeley时,label项会导入成tag,然后在Mendeley中按tag来filter就可以看到原本属于同一个Group的文献了,这时再把这些文献搬到Mendeley相应的folder里。这个工作量至少是还可以接受的。

第二个也很普遍问题就是字符。这也应该是EndNote本身的错。EndNote导出的文本格式没有办法处理带重音符号的拉丁字母(很多人名会有,而且我还有一些文献是德语的),在EndNote软件里是正常显示的,但导出成文本文件之后就会变成一个中文乱码。这个中文乱码就会被导入到任何其他文献管理软件中。

第三个问题就是排序。除了Reference Manager、EndNote和NoteExpress(印象中)之外,其他的管理软件的排序功能都很局限。可能是因为我学过一点数据库原理,我明白无论界面多么傻瓜,文献管理软件其实都是一个数据库。一条文献包含这么多的属性,都是可以用来排序的,可以先按属性一升序、再按属性二降序、再按属性三升序……可是,除这三个软件之外的其他软件,最多只支持一按一个属性排序,而且只能在年份、作者、题目等属性中选择。

我在EndNote里是会使用Label项来进行一些标记。最常见的方式是标记了笔记本的页码。由于我阅读文献会有记笔记的习惯,在笔记本上会有页码。因此,一个文献记录,如果label上有个数字,就说明这个文献我看过,当时记过笔记,可以翻开笔记的相应页码来快速回顾,就不用重新看全文了;如果label上是空的,就说明我没有认真阅读过。所以,如果先对Label排个序,所有没记过笔记的文献就会全部集中在一起;再按年份排个序,这些没记过笔记的文献就会按年份来排序,我可以按此顺序一篇一篇地阅读和记笔记。

再有,由于我从读博开始的近三千篇文献都放在一个库中。如果我在阅读文献的时候,看到一篇被引文献我也需要,首先就要判断我是不是已经有这篇文献了,因为这么多篇文献我脑子是记不得某一篇我是否已经有了的。这时我就要在EndNote里,先后按期刊名、卷和页来排序,这样我一拉scroll bar就很快能够找到相同期刊相同卷的地方,有没有这一页就一目了然了。

总之,我会经常善用属性排序(而不是search)来查找定位,这也许是数据库的思维习惯使然。在添加条目操作时就具有一个杜绝重复和冗余的机制,而不是等产生了冗余之后再查重,这一原则可能也来自于数据库原理。因此对那些光有个search功能但排序功能很弱的文献管理软件我都觉得不适应。

有的文献数据库,文献多起来就反应慢,这是数据库引擎比较低级的反映,这些都比不上EndNote。

接下来就是关于PDF文件的管理问题。我一直都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会青睐这一功能。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会知道这一功能是超出目前技术水平的,是绝对做不好的。首先,PDF文件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就是里面的文字和图象都是基于元数据重新渲染的,另一种情况就是完全是未进行OCR的图象。要从PDF文件中识别出年份作者标题等信息,就需要PDF文件是前一种情况,能从中读出文字信息。而我这个人是喜欢看上世纪中叶的文献的,这些PDF都是影印版或者不良OCR版。再加上,这样的过刊很多时候网络数据库没有全文全限,我都是通过中科院文献互助系统从别的图书馆影印回来的,连字都是歪的,很难指往有什么OCR能把这些字识别好。光这一条满足不了就基本没戏了。我的库可能有一小半都是这种情况。ReadCube的设计似乎是要让用户完全依赖于从PDF识别来导入信息的。它的PDF导入功能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要出色(主要是它充份利用了PubMed和Google Scholar的api,只要能从PDF中识别出任何最少的足够信息就直接可以在PubMed或Google Scholar上获得其他信息),但也难免有很多无法识别的PDF。ReadCube对这些PDF的处理方式是:仍然要用户从PubMed或Google Scholar上找到相应的条目来应用到PDF上,不允许自己输入!问题是有很多PDF,我自己在浏览器上Google Scholar是能查得到条目的,但是在ReadCube里面上Google Scholar却查不到。我猜这可能是Google Scholar的API有问题,但ReadCube就自愿受API问题的限制了?事实上,如果ReadCube对这类PDF可以支持像Zotero那样,访问文献网页抓取信息,就能够很好地解决此问题。除了PDF识别问题之外,识别出来的信息,也需要分类编排。学术文献是有很多种的,有Book、Book chapter、journal、patent、dissertation等等,这些都以是PDF文件。ReadCube的PDF识别好像默认了这个库里只能有journal这一类型的文献。可是至少我在写论文的时候我不会只引用journal。假如我工作完全用ReadCube,我要引用book的时候我岂不是要另外再打开我的EndNote?要求一个软件把PDF的文字识别出来之后,从排版和页眉页脚信息的特征识别出这是一个book还是book chapter还是journal还是dissertation,要求实在太高了,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一点都肯定是做不到的。无论如何,想要直接从PDF中识别信息,愿望很美好,但只要它不是接近100%可行,我就不想依赖它。为什么说这个愿望很美好而又要求它100%呢?因为,假如能从PDF中识别所有信息,我下载任何PDF就不用重命名,也不用记得同时导出RIS并导入到EndNote库中以保持一一对应了,以上的好习惯一旦不遵循,我的PDF文件夹将会是一团糟,这时就真的要完完全全地依赖数据库的PDF识别功能了。假如这一功能还不是100%有效,想想我有几千篇文献(和PDF),有个那么1%我就要手动输入十几篇了,还找不到源PDF在哪儿(因为命名全是乱的)。正因为如此,我根本就不会对文献管理软件的PDF自动识别管理功能抱有任何期望。像ReadCube这种完全依赖在这个功能上的产品,用处就相当于零了。

至于像Mendeley这样(以及EndNote X5以上版本),把已有文献数据跟硬盘中的PDF文件链接起来,可以直接在文献数据库中打开PDF文件来阅读的功能,我觉得也没必要。我对一个PDF阅读器产品本来就另有要求。首先,你有没有给我的电脑添加一个PDF打印机?如果没有,我岂不仍然要另外再装一个Acrobat Professional吗?假如我反正要装一个Acrobat Pro我有啥为何不在那儿看?Acrobat Pro支持画下划线(而不仅仅是高亮。我讨厌用高亮,偏好用下划线),而且还可以设置成波浪形的下划线。Acrobat还支画圈画框画箭头,有时一个公式我框一下,曲线有一个转折点我用箭头指一下。Acrobat还支持基本的窗口操作例如把同一个文件的窗口分成两半,这样的话,我上一半看正文,下一半看参考文献列表,那就不用在正文和参考文献头尾两种来回拖动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分三半,第三半看图,解决文中说“see Fig. 3(b)”结果Fig. 3(b)在下一页的问题。对于一些较新的PDF文件Acrobat还可以进行搜索。可以对PDF进行修改。例如有的paper会另外有一个supporting information文件,我就会把原文和supporting information合并为一个PDF文件,类似这样的操作在Acrobat里都可以解决。相比之下,那些文献管理器附带的PDF阅读功能实在是鸡肋,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青睐,还作为一个卖点了。是不是像我这种哪类软件都成为深度用户的人就注定不幸福,可我也不见得是什么深度用户啊?果粉们不是说,品味高的用户必然会不约而同地选用苹果产品吗?我都没有选用苹果产品,用Windows用得这么爽,我一定是个坏品味的吊丝。为什么我仍然不满呢?我还要补充一下,学术文献的文件格式,不仅仅只有PDF文件。中文文献会需要用CAJViewer来阅读(就算期刊论文在CNKI可以选择下载为PDF格式,但博士和优秀硕士论文只能下载为.nh格式文件,必须在CAJViewer里看),光整合PDF阅读功能,也并没有100%。不是100%的话,我就不敢全依赖在它上面。

为什么我反复提到如果不是100%我就不敢全依赖呢?所谓“依赖”是什么意思呢?我在知乎上说过,我的工作思维是,先花专门的时间把规则设计和定义好,然后不加思索地按规则办;先编程再运行;先把CSS样式表设置好,再在编写HTML应用相应的样式;在Word里先把样式表定义好了,再按要求应用样式;而不是在打字的过程中,这里要加粗就加粗,那里要斜体就斜体。如有修改,就是修改定义,同时应用在所有实体上。按照相似的思维,在工作上,我一定要保证我所遵循的workflow是比较合理,能够适应大多数情况的,因为之后我做的事情就是不假思索地按照这个workflow去操作,就好像电脑严格按照已编好的程序来运行一样。因为,如果你的工作流程是每步都需要你看当时的情况来取舍,每步都要“随机应变”;工作流程也不固定,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话,你工作的需时就不好估计,你对你的工作进度就容易失去控制。你的workflow越是连个机器人都能完成,就越高效。越是要你时时处处都用模糊智慧去取舍、去回味、去条件判断分支,就越低效。所以如果一个工具给到我的功能不是100%能实现,这就等于在我的workflow中种下一个不可靠因素,一个隐患;我的workflow就定义得不严密。真按它那样长期运行,很容易就栽在这个隐患上,到时我就要很麻烦地脱离机器人状态,花时间研究解决临时发生的问题,很拖进度。

最后就说到整合Word软件了。但这个功能,我只有EndNote的经验,其他软件因为在以上指标都有各种不适之处,所以我都没有长期使用。但我有一个印象比较深,就是Mendeley和Zotero都采用CSL,采用啥我不管,CSL想开源通用化我原则上也欢迎。但你必须同时提供有一个可视化的编辑器以便用户自行定义citation style啊。现在我再搜,似乎有一些第三方的编辑器了,也不知道好不好用。但在我当年使用Zotero和Mendeley的时候,我是找不到第三方编辑器的,我也没有精力去自己学习CSL语法。

最后就是“云”功能。“云”的概念大家都欢迎。大家都希望啥都能“云”。但是中国大陆目前的带宽和访问国外网络的状况,限制了我们不是什么东西都适合“云”。就好像我上一篇关于笔记软件的文章那样,我的笔记,以及我的文献数据库,都可能会占用一个比较大的文件空间。同步这样的文件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假如我使用一个软件,工作的时间花掉了,还要花额外的时间等它同步完毕,那谈何提高工作效率呢?如果我用Mendeley识别我的PDF文件夹(2734个PDF文件),它会死。如果不识别PDF文件夹光导入文献数据(2.8k+),倒还可以(反应还是会慢些),但如果仅仅是这样我干嘛不用EndNote呢?EndNote更明快,前面也提到了还有排序功能的问题。再者,我为何啥软件都要自带云同步?现在已经有dropbox了。就好像我在上一篇文章里谈到的那样,OneNote就算没有整合SkyDrive,由于它的笔记文件是很清晰可以找得到的,也可以按用户意愿来修改存放位置。想要云同步的话,把文件放在Dropbox里就解决了。但若像Evernote这样,数据存在神秘的文件组合里,你还真只能依赖它自己的云功能,碰上恰好它的服务器很烂你每次同步都很痛苦,那就只好跟它说88了。EndNote的数据库文件也不算复杂,一个.enl文件带一个同名的.data文件夹,我习惯把这个跟我的PDF文件放在Dropbox的同一个文件夹里,就一起同步掉了,何需EndNote自带什么同步功能?我知道还有个EndNoteWeb,但我从来不用。EndNote是收钱的软件,当然做得好。Mendeley和Zotero是免费的,很多人说这很难得,做得不好情有可原。事实上如果它做得好,收费我也不是不愿意花钱,做得不好,我才不管它是不是免费。既然做免费软件压力这么大,我觉得花时间开发网上同步的功能框架就是完全浪费时间。有Dropbox用户不会用吗?你只需要把数据库文件做得简单易找些就行了。多花点资金和精力放在软件本身的细节上岂不更好?

注:距离我上一次使用EndNote之外的其他文献管理软件,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在写完这篇文章之后我又调查了一下。Zotero有standalone版本和一个Chrome的connector,我也重新安装了新版本的Mendeley试用,同时我还了解到一个叫Docear的,以前没听说过,也安装试用。ReadCube还是老样子,就不再试用了。试用之后也许会有新的看法,也许不会。

睡了又醒流变学

上午组会报了个告,下午毕业生唱K,回实验室又与领导促漆长谈。回家用探热针怎么量都超不过37.5&degC,开玩笑?洗完澡两个未接电话,陶老板叫我不是别的还是唱K……结果没刷牙口很臭,下次见面先自罚三杯嗽口!

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想的是流变学。流变学搞多了,我想唱K;K唱够了,我又想流变学,还是爬起来瞎逼逼几句吧。

鄙人目前的一点肤浅认识:一直以来的流变学研究有两个分野,一是流体力学,抱着连续介质(continuum)的观点,具体是低雷诺数条件的非牛顿流体;二是物理化学,具体从流变学研究的主流对象来讲主要是(非平衡)软凝聚态物理。现在的流变学,任务是要统一这两个分野。

早就有流体力学,早就有物理化学,干嘛还要流变学?那是因为要处理非牛顿流体和复杂流体,二者是“一个机构两块牌子”,讲流体力学时用前者,讲结构时用后者。由于东西是同一件东西,但是从两个角度去研究都各有难度(当初),所以从同一件东西出发,独立出流变学来;但从方法上,长期以来形成了两个分野。还有就是目的不一样,做流体力学的,对加工的指导意义很大,跟工科接轨;做软凝聚态物理的完全是science。

流变学家的圈子有“重视学科建设”的传统,本来是很窄的圈子,但是各国的流变学会很多,而且交流很密切。早期的流变学大牛都很“文艺”,“panta rhei”、“Deborah数”,还有Scott-Blair业余写过的小书,还思考到时空和认知学去了。而且也经常整理流变学发展史。科学网上郑融老师就显著体现了流变学家的性格。这就使得流体力学和软凝聚态物理这两种不同的分野长期在流变学的帽子下共存。做前者的老是想着后者,反之亦然。不然的话,爱研究统计力学的,搞非平衡大可以去做扩散,外场也有声光电磁可选,何苦要引入流场?做流体力学的,大可以在流道geometry上做文章来去CFD一下,何苦守着小幅振荡搞什么时温叠加?发展久了,“传统流变学”似乎渐渐局限在很狭窄的甚至是很古怪的兴趣范围之内,其实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做结构的如果想要结合本构方程,解释宏观的应力应变关系(或反从通过研究应力应变关系来探测结构),中间环节往往要依靠no-slip、homogeneous、incompressible等理想假设,但实验发现这些假设常常并不满足,此其一。其二,非平衡态统计力学写在教科书上的是布朗运动、高斯分布;要么是得近平衡(near-equilibrium),讲线性响应,要么是得无外场(stochastic)才能谈动力学(kinetics)——也许是我看的教科书过于陈旧吧,喜欢老书。但是复杂流体往往很容易显示出非线性响应,进入所谓的“大应变”区域;流场不但不可忽略(不stochastic),还往往有流场诱导结构生成;很多“复杂流体”实际上是“远离平衡态”(far-from-equilibrium)——这其实无非历史悠久的流变学概念“触变性”(thixotropy)和“反触变性”(anti-~)。换句话说,结构决定流场,流场又反过来改变结构。流体力学上的和统计物理上的双重非理想性,使得对于复杂流体想要从结构直接做到本构方程这一目标成了“共产主义”,现在还是面对现实,退一万步,先把“社会主义”这个中间环节搞好吧。

所以现在大家就会发现,流变学的主战场从锥板转向剪切池、从流变仪转向显微镜和散射仪上了。“结构-性能关系”仍然是永恒的主题,但具体到今天,如果你从粒子的运动和相互作用这一“结构”开始,你的性能暂时是“流场”;如果你想“性能”仍然是应力应变关系,你的“结构”最好从流场开始。所以现在有散射有显微镜的,就给它加上剪切池;有流变仪的,就给它加上散射或显微镜。有流变学前辈说“传统流变学走到非线性这一步就算终结了”,我觉得,说“终结”可以,说“共产主义”也可以,咱和谐一点、发扬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还是坚持“共产主义”理想吧!不然像小弟这种子孙后代该何去何从……

收到了Amazon的书兼谈所谓“科普”

关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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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个月在Amazon买的三本书今天到了其中一本:Measurements of Mind and Matter,作者是G. W. Scott Blair。我曾经在两篇文章中都提到了Scott Blair这个人,最近的一篇说了要买他的两本书。其实原因并不是因为想学习流变学——他的书是半个多世纪以前写的了。我想看他的书,原因一方面是受他写的paper的文笔所感染,另一方面是想了解一下流变学的历史。虽然,关于这个学科的历史,Water等人已经合著过Rheology — A Historical Perspective一书,比较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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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Deepak Doraiswamy写的一篇文章标题为The Origins of Rheology: A Short Historical Excursion的短文其实资料也很详细。但是,以上的资料作者是带着写历史的目的去写的。而Scott-Blair的书是写他当时的看法,不是后人为写历史而作的解读,因此是第一手资料。

Scott-Blair的研究和学术观点似乎在当时常常被批评。我在Scott-Blair论流变学的两个目的和吵架一文中已经介绍过有人对他的另一本书A Survey of General and Applied Rheology进行批评,他还“激情回应”过。现在我手头上这本Measurements of Mind and Matter的前言里作者自己也承认:

Recently, moreover, I have for some time been tinkering with the theory of dimensions in my own field of rheology and have been criticized for doing so. Whether these criticisms are justified is not for me to say but, naturally enough, it had not failed to occur to me, as soon as I saw where any satisfactory explanation of the data from my experiments was leading me, that it would never do to tinker with dimensions without first making a fairly thorough study of the classical theory, so I made something of a hobby of the subject.

我另外找到了一个criticism例子。Measurements这本书出版之后,在The British Journal for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上有一篇长达两页半的书评,全篇没讲过好话,都不知道引哪段好,大家还是自己去看吧。我认为这个书评不能说不中肯,但是Scott-Blair连一般的研究性论文都写得很像散文,这本书于是也不应该当成学术专著来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Scott Blair被批评得太多,因此Barnes在他的关于触变性的review里这么说:

Readers with an interest in the historical derivation of scientific expressions are directed to Scott-Blair [10], p.52. All Scott-Blair’s books were written as personal memoirs and are very evocative of the man himself for those who knew him.

意思似乎是说那些批评他的人其实都不懂他。

Cover

Cover


Dedication

Dedication


Other Books by the Author Page & Title Page

Other Books by the Author Page & Title Page

上面是我收到的书的实拍图。虽然是二手书但还是非常完好。这本书也是按照很经典的book design,打开cover,先来一页空白的,叫做end paper。然后,就轮到half title page,这一页上面只有书的标题,其他啥都没有。然后翻过这一页的背面有Other Books by the Author。再然后,就轮到title page,有书的标题、作者信息、出版社,翻过背面是出版信息。接下来就是dedication页,上面写着:

This little book is dedicated to all those who are not afraid to cross frontiers

上面提到的不友善的书评恰恰抓住了这个dedication来进行嘲讽。基于作者受到的criticism,我觉得这句话更对,或者可以改得更直接些:This little book is dedicated to all those who are not afraid to cross frontiers, and of the criticisms that come afterwards.

关于所谓“科普”

当然,我到现在还没有正式把书看完,也许这书确实很烂。但我今天光看了第一章,就发现一些很值得一提的闪光点,是关于“科普”的。

首先,貌似早在此书出版的那个年代(上世纪50年代),大众认识与科学研究之间的鸿沟已经成为“瞩目”的问题,以至作者有兴趣对此给出一个他个人的解释(接下来还会引用大段大段的英语,因此我自己作了一些翻译):

[I]n science it is a mistake to visit the sins of the fathers upon the children and that the mistakes of the nineteenth-century psyco-physicists presumably serve as a warning to their successors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who should therefore be less and not more likely to fall into the same type of snare. This tendency of scientists to develop ‘preferred fields’ and to despise work in the forbidden borderline territory, may well be one of the causes of the remarkable lack of popularity of science among the general public. Whatever the politics of the man in the street of this generation may be, snobbery is at a discount and I think that perhaps he feels, not without some cause, that there is too much intellectual snobbery among scientists.

在科学研究的过程中,不要延续前辈的失误。十九世纪的心理-生理学家所犯的错误应该为二十世纪的后辈有警示作用。后辈们应该尽少落入相同的陷阱中去。科学家们优先发展他们所爱好的研究领域,却对超出领域范围的工作加以鄙视的这种倾向,多多少少阻碍了科学在一般大众之间的流行。无论一个时代的流行意识形态是什么,在一般大众(man in the street)看来,迷信权威总是不光彩的,而科学家则往往被认为太迷信权威了。

Scott-Blair似乎很喜欢用“街男”(man in the street)来表达跟laymen(外行大众、普通百姓)差不多的意思。因为后面他继续举了个当时电台的例子:

We have only to look at the general standard of scientific journalism or at the amount of time allocated to science by the B.B.C. to realize how little scientific matters mean to the general public. The B.B.C. bases its choice of programmes on ‘Listener Research’ and, within the tiny fraction of its time devoted to science it arranges not only for the best research workers to speak but, lest the scientist should often prove a bad advocate in his own cause, there are feature programmes in which professional actors and broadcasters use their skill to interest the public in science. Yet from the total time allowed to it, even by comparison with music, drama or literature, science is evidently of very little interest to the man in the street in spite of its obvious threats to his peace of mind or potentialities for the increase of his comfort.

No, science is technical, difficult and dull and is generally supposed to deal with abstract matters which have little connection with everyday life except, of course, in so far as the power which it brings increases our dangers or improves our amenities.

Of course, it would be as fatal to popularize science by compromising its principles as it has been to pursue such a course with religion. People will accept hard sayings not by compromising them but by making them meaningful. In our struggle towards what Lancelot Whyte calls ‘the Science of Man’, we are held back by many things, not least by this idea of ‘preferred fields’.

我们只要看一下一般的科学媒体,例如BBC电台花在科学上的时段长短,就能了解科学对于一般大众是多么无足轻重。BBC的做法是基于他的听众研究结果的,在微不足到的时间里,电台不光邀请了最好的研究者来介绍,而且考虑到科学家在宣传自己工作方面往往很蹩足,电台还请了专业的演员和播音员,通过他们的专长来引起公众对科学的兴趣。然而,在有限的时间内,尽管还配以音乐,加入了戏剧性和文艺性,科学还是明显地不被普罗大众(the man in the street)所接受,哪怕事实上科学无论对物质上的满足和精神上的平静都举足轻重。

科学必然是高深、困难而乏味的,因为它主要涉及的是抽象的事物,跟日常生活的关系很少——当然是除开它的产出给生活所带来的改善不谈。

当然,为了普及科学而歪曲它的原理的做法,就跟为了普及科学而将其宗教化的做法一样恶劣。凡是人们愿意相信的教义,都是因为公众明白其真正的含义,而不是通过歪曲其本来的意义仅为博得人们的皈依。在我们把求知的触角伸向Lancelot Whyte在他的书中倡导的“关于人的科学”(注:即心理学)的过程中,我们所面对的阻碍远不止“固有领域限制”这一条。

很明显,作者本身要谈的是如何使心理学的发展问题,但这段文字却同时谈到了科普的问题。有趣的是其中还透露了一下电台时代的科普节目。Scott Blair对于科普所持的观点,跟我以及很多其他严肃的科研工作者都一致,那就是宁缺勿滥。所谓滥就是指以“流行”、“传播”、“新闻性”、“吸引眼球”为第一位,内容为第二位。甚至为了前者不惜牺牲后者,做一些以辞害意、画蛇添足甚至白马非马的事。Scott Blair说就算电台专门找一些跳梁小丑来表演以弥补科学的枯燥,在公众当中仍然收效不大,并坚持说科学就是抽象枯燥的,一点也不应该有趣。

这其实是不为“人民群众”所欢迎的言论。什么言论是为“人民群众”所欢迎的呢?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历史是群众创造的”这些话就当然为“人民群众”所喜欢了。事实上历史上说这样的话的人都是骗子型的公共知识分子。同理,说“科学就是枯燥的,不会有趣”这种话,也当然不为“人民群众”所欢迎,因为这相当于把普罗大众拒于科学之门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么什么话为“人民群众”所欢迎呢?当然是说“科学也可以变得很通俗很有趣”,并为民请命地自诩“剥开科学的坚硬外壳”会大为“人民群众”所接受了。这就是姬晓华(音)办科学松鼠会、办果壳网和“谣言粉碎机”的成功之道。事实上他很清楚公众需要的其实不是科学,他提供的服务于是无需也确实不是科学。

无独有偶,在D. James教授的主页上有他在CalTech读研期间上电视的一个视频(要翻墙)。这是一个竞猜节目,他带来的是一罐PEO水溶液,结果他告诉主持人说这个液体“flows uphills”。完了参加游戏的嘉宾们就要旁敲侧击地问他问题,并猜出这是什么。让我吃惊的是无论是主持人还是问问题的嘉宾们所显示出的受教育水平——我是指所受的思维训练的水平。我觉得比如说凤凰卫视的“一虎一席谈”节目所请过的大多数知识分子并不显示出这种水平,他们可以很好地显示出他们对自己的立场的“坚定”(通过吵架音量),但很少有通过就事论事和有问必答来显示出其思维素质,加上主持人特别喜欢打断本来正在进行得好好的辨论,还不是邀请水平参次的“现场观众”发表不咸不淡的所谓观点(其实多数只是声明了一下立场,没有contribution)。

著名辟谣控@能靠点儿谱吗非常介意一个科学可以解释(在他哪里没有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的事情被当作卖点来赚钱,例如“过冷水受激结冰不值20块钱”。非常希望他能揭露出D. James这段视频的蛊惑,再次拿出他拿手的气急败坏神态愤然指出“这无非是高分子浓溶液的弹性使然”(因为拿这个作为电视节目所骗到的广告费就远不止二十块了,“罪恶”要更深重),把原本属于D. James的神奇性,转化为属于他的权威性,让原本admire前者的普罗大众(the man in the street)变成admire他本人。他的做法,事实上也是松鼠会所有松鼠共同的做法,也将会是果壳网等等的做法。最近21世纪网有一篇标题为民间辟谣者不具备信用优势的文章,文章主旨是好的但说理有缺陷。事实上,辟谣和造谣是异曲同工的事情。因为他们的受众都是无知大众。不信造谣的人自然无须辟谣,需要辟谣的人自然会再相信新的造谣。姬十三的生意能长久就是在于他的受众是可以无数次“可逆”地在“信谣”和“辟谣”之间摇摆的。他的生意依赖于谣言,他和造谣者是坐同一条船上的。因为在无知者——即松鼠会之流的受众——那里,相信谣言和相信松鼠会同样理由不足。所以松鼠会的“辟谣”并不是源自于他们的科学性——懂检验其科学性的人也无需他们帮忙辟谣了——而其实还是源自然权威性、光环、形象、品牌。因此,把松鼠会做大的策略跟把中医养生做大的策略本质上没什么两样。就像朱利安·班达在知识分子的背叛里所说的:“他们把政治激情带进知识分子的活动中”。因此,“真理是有用来决定的,正义是由环境来决定的”,以便维持他们作为真理和正义化身的一贯性,不断积累“权威性”的砝码。

所以Scott Blair说在普罗大众那里snobbery is at a discount是大错特错了。至少在中国的普罗大众,snobbery is of big va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