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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韩寒的印象

我对韩寒的印象

我在博客上写的东西只是我感兴趣的事。自从上了微博之后对当前的热点了解得比较及时,因此发现,原来我对大部分热点都不感兴趣。也就是说,如果所有人都是孙尉翔,那些话题根本不可能成为什么热点。最近韩寒被人指控说其作品是代笔,就属于这样一个热点。由此话题引出的关于“韩寒值不值得赞赏”的话题,以及再由此引出的“韩寒是特别的还是必然的现象”话题,也早就被讨论了N年了。这说明中国人观念是如此的狭隘,心灵是如此的荒芜、生活是如此地无聊。一个老掉牙的话题,还愿意翻来覆去地讨论,而且也没有创新能力,讨论N次无非还是那些观点。我之所以愿意写这个话题,除了观念同样狭隘、心灵同样荒芜、生活同样无聊之外,还因为我一直没有表达过我对韩寒的看法,就算是在生活中朋友聊天,例如课题组的同学一起去食堂打饭、跟记者陈喝酒之类的场合都没聊过。跟记者陈倒是聊过五岳散人,说此人一小时时间就能交一篇稿,水平当然也一般。

我一直没有表达我对韩寒的看法的原因恰恰就是来自我对韩寒的看法。

韩寒是跟我一届的。假如他高中继续读下去,将会跟我们一样,听着老师煞有介事地点评最新的高考作文题目——《假如记忆可以移植》——代表了多么革命性的导向变化。然后,他去考上海的卷,我考广东的卷,继续今后的人生。所以,我对他的印象跟其他名人不同,我觉得他不是个名人,只是个同龄人,甚至就好像我的同学。他没有比我的同龄朋友水平高多少。他的博客、散文之类,跟我平时跟记者陈喝酒差不多。正如我不会把记者陈当作多么特别多么新锐的人而到处跟其他人谈我对记者陈的印象一样,对于像韩寒这样无非是一个普通高中同学感觉的人,我也找不到去评说他的欲望。我觉得那些把韩寒当作多么清新脱俗的人,不是跟我们不是同龄人,就是虽同龄但稍蠢、或因阅读面窄而观念陈旧之类的少数人。(or 多数人?)

关于真假和信任

辨别历史事件的真假是要花费较大的代价的。这其中除了金钱之外,还包括思考的代价。不然个个都是名侦探柯南了。因此,纠结在真假问题上本来是最应该避免的。说要避免,当然不是说咱就不管真假了,任由造假者风行。而是说,我们一来保证自己真实,二来信任他人真实——这是唯一的积极做法。不然你能怎样呢?你说对方假,你去花钱请侦探啊?你去告到法院立案调查啊?这不是为难人,不管是原告举证,还是被告举证,都是要花钱花精力花代价的事情。因此,如果这样的事情是可以随随便便就生出一件来的,例如旦凡有人说某事是假就要花一番工夫去查证,那后果就很可观了,这种解决方案无疑是蠢的。可是,这次韩寒的事情也好,以往在网络上生起的各种类似事件也好,我看到的都是大家一起发蠢犯二,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还很推崇“人肉搜索”。要解释这个现象,我只能想到两个原因,要么就是前面说到的大多数人的狭隘、荒芜、无聊,要么就是说中国人把任何真假问题看得很重,诸如某图片中素昧平生的女子的工作单位银行存款之类,都足以煽动起“群众运动”。事实上,到头来证明是真的或是假的,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只能证明自己蠢。信广告说的是真的人,不是蠢吗?广告说是纯天然的,被曝是冲配的,还真愤怒了。当初还真以为纯天然的?不是纯天然的话你不买了?不喝了?我不敢说我已经知道了生活各方面的一切内幕。但我因专业的关系知道了相当一部分事实,并不影响我花同样的钱去享受同样的服务。不是说在路上被骗了不该骂骗子,而是骂骗子你是骂不完的。而且既然骂,你一定是被骗在先了,被骗去的东西已经骂不回来了,继续不停的骂,无非是宣传自己之蠢之易受骗。还不如吸取教训,一是看下次能不能不受骗,二是——而且这是更重要的——假如发现这东西实际上是防不胜防,那就接受它

《三重门》是不是代写的,是一个真假问题。你不报案,不去执行由法院批准的那种搜查,光靠边边角角地比较一些表面信息,是很难“钉死”对方的,因为对方总又能够从另一些边边角角去找到一些材料来反驳、补全、圆场——而且这还不是对方的义务,到头来无非是变成无聊的掐架,这种掐架你还去关注,你就是被利用,因为你发现你不是方粉就是韩粉,你说多么客观的话都会被简单归类。就算《三重门》一定不是韩寒本人的作品,你觉得受骗了,似乎也不是靠在微博上骂韩寒能够补偿到啥的。如果你是买了此书,那现在是想把退书,把钱要回来?就算理由是该书属剽窃,好像也轮不到消费者退书。如果你根本没买此书或并不是因为买了书的原因,而是因为感情上被骗了,那就只能算做“受骗之后骂骗子”,如前所述,于事无补,只能一再证明自己属于蠢,倒还不如来个事后诸葛亮,改口说“我早就知道此人非好鸟,你们这些脑残粉这下傻眼了吧?”事实上这样的人也很多。

网络掐架有一个套路。方舟子经常都走这条套路,但这却不是他的专利。这个套路的核心就是造神和泼脏水。我相信这么多的公关公司和网络水军集团对这方面比我专业得多,但是,“辩解”却不在这个套路之内。被泼脏水,你要做的是继续造自己的神,或反泼对方脏水。长期屹立不倒的,都是这种寡廉鲜耻之徒;辩解的那些最后都倒下了,或者用韩寒的话——飞出了大家的射程。

同龄人的锋芒和新的射程

吴宝俊跟我是一届的,本科还在中山大学,可以被贴上俗不可耐的“广东高校学子”这一标签了。自我知道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只通过网名Neil,他是科苑BBS物理版的老鸟(说元老那还够不上吧)。在BBS上,什么鸟都有,一个老面孔,只能说明其水母的特点。在黑不溜秋的屏幕对面,说不定是一个跟我一样捧着一次性饭盒,嚼着外卖的桂林米粉的“室友”罢了(也许人家没我这么委琐),搞一个鸟一点的ID、鸟一点签名档,几乎是大多数同龄人的爱好。当我进了科学网之后,受到的关注(主要是“侧目”这种)之高让我颇感诧异,搞了两年,我实在不想跟一帮水平不高又爱摆谱的Loser浪费时间,干脆注销帐号了。Neil进了科学网之后,经历了与我相似的事情,甚至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写的东西,除了又长又花之外,没有什么让我惊奇的道理,让我惊奇——也替他惊奇的是——在一众长辈这儿,这些道理竟然需要我们这些晚辈来维持。我自觉得我比吴宝俊醒悟得快。他天天陷在科学网老年人层出不穷的伪命题争论中不可自拔,太浪费自己时间了。他何苦浪费自己的宝贵青春去教育一群既无可救药又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人——而且还在他们当权的时候先得罪了他们。

韩寒也一样。很多赞赏韩寒的理由是他的文章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启民智”的效果。可是我一向的观点就是中国人民之智基本上很难怎么去启的了,我们的出路只能是带着一堆“智不启”的人民进入现代化。我的博客文章里一贯透露的是既反民粹又反精英的乐观主义立场。反民粹,就是反对“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这句话,我觉得把“智慧”改成“愚蠢”比较恰当。反精英,就是我不认为那些个读过点书(无论是洋书还是国学)能够通过宣传自己的学识来“启民智”,并通过启民智来使社会进步。我觉得民智是启不了。我反完这两坨东西之所以还不干脆赶紧去死,就是因为我乐观,简单地说我相信存在“中国模式”,但跟现在大家热议的那些中国模式都不同。我认为中国的状况能够达到足以用来讨论“中国模式”的那天还远得看不到,如果拿现在的状况来说“中国模式”,只会让人笑话。

总之就是说,“启民智”是浮云。可韩寒一直在写博客,支持他的动力,也许跟我当初、吴宝俊现在一样,并非真的“以启民智为己任”(因为,“以XX为己任”的公知是能从文笔中看得出来的),以我小人之心度其君子之腹来看,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观点跟成年人世界有冲突,但又很自信自己是对的不忍放弃,因此想在网上找到共鸣,找到坚持下去的勇气。至少对我而言,这过去的七八年恰好是我思想形成、独立的几年,有这种心态是不奇怪的。

我看到韩寒最近写的“韩三篇”,就觉得他最近应该已经认识到“启民智”之难了。而且我也觉得,我也好,韩寒也好,跟我一起喝酒的各行各业的朋友也好,大致上对中国的看法就是如此。因此,我觉得以韩寒的IQ,他应该也要把重点摆正(或不说摆正吧好像他原来是歪的似的)。他既然认识到如“韩三篇”所述的这些,那么他能做的——也是所有我们同龄人在而立之际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把自己的事业做好。你在过去的十年相信的那个什么,你天天写博客只为确认的那个什么,现在应该足够清楚了,不需要再路那些老不死的人纠缠了,而是时候去“履行”了。这几年结交的一些志同道合的同龄朋友,可以一起创造你们的游戏,定立你们的规则,不用再受制于那些行将退休却位高权重的人了。让90后和00后(例如韩寒的女儿)仰望我们,而不是那些在头30年里受了文革摧残之后,在后30年疯狂索取补偿的肥硕而心理变态的“坏中年”。这次关于韩寒作品真假问题的风波,也许只是个导火索。有人非要说他“退出文坛”,这也没有了较真的必要。

歌唱得好,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让光阴见证,让岁月体会,我们是否无怨无悔;让时代检阅,让时光评说,我们是否问心无愧。

什么叫科学?什么叫艺术?什么叫“结合”?

杜撰出“科学与艺术结合”这一概念的好处是,当别人说你这个不是科学,你可以说这个结合了艺术;当别人说你这个不是艺术,你又可以说这个结合了科学。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所以你是“文化创新”,政治很正确;然后又可以让对科学和艺术都不甚了了的大部分人趋之若鹜,转化成money。

问题在于,什么是科学和什么是艺术这两个问题是哲学问题,你说把两者结合了,实际上也不知道结合了啥跟啥。所以,总要有一个具体形式。其中一种就是科学家搞艺术,或者艺术家搞科学。我就见过“厨艺与科学的结合”,变成了“分子烹饪学”。这就是厨师搞“科学”。还有一个我经常举的例子就是科学网上有个人声明“与化学家谈摄影,与摄影家谈化学”。这也是“科学与艺术”的完美“结合体”。科学家写诗叫做“科学与艺术的结合”,诗人写科普也是结合。以上这些例子都是具体到实际的某人的,只是我随着年纪的增长也怕惹事生非不公开指明了。

我要明确地指出这种方式的扯蛋之处。首先我就喜欢弹钢琴,可是我谈钢琴从来不需要通过“我的本职工作是科学研究”来为我的钢琴水平加分,反之亦然。身边的人一旦从别的途径知道我“还懂啥”,一般都会称赞我两句,这或者是出自真心或者是礼貌。但是到头来诺贝尔奖不会关心爱因斯坦懂不懂拉小提琴。不仅“大科学家”,很多平凡人都“不止一种爱好”,这没什么值得赞美的。但非要把这种所谓“科学和艺术结合”说成是多么难得,特别当成“大科学家的生平”来品味一翻,就有点像街上耍猴儿的:

来来来!走过的路过的千万不要错过。艺术家见过不少了,科学家也见过不少了,见过“二者有机结合起来”的么?诺——这儿就有一位!谁愿意和他谈摄影?谁愿意和他谈化学?快举手!号称天南地北无所不知!谁难倒他了奖你一银元!

前一种方式是强调“身份上”的结合,第二种方式则是“内容”的结合了,这也特别普遍。例如元素周期表是“科学”,歌是“艺术”,那么“元素周期表之歌”那就堪称“科学与艺术的完美结合”了。你说没结合吧确实结合了,你说不完美?那请你指出哪儿不完美。与此相近的是“诗咏量子力学”、“科幻小说”之类。诚然,一个诗人,一个小说家,他爱咏啥咏啥爱写啥写啥,但无论如何其产物必然就是诗和小说了。诗是烂诗,不会因为吟的是科学而变成一首好诗。当然史上有因为咏的皇帝而烂诗变好诗的事情,我反正不赞许。反过来的情况也有,用油画画出原子结构,或者用石膏糊出虫洞想象图景什么的,也堪称“完美结合”了。用我就等待着如何用钢琴弹出波粒二象性来。不过,如果这有困难,也可能用第一种方式——即“身份上的结合”来弥补。例如,明明这人是在弹肖邦的叙事曲。但由于这个人是个粒子物理学家,那么某地方都市报小记就可以写:

从他的琴音中仿佛能听到波粒二象性式的曼妙。

同样的录音,告诉你这是3岁小孩弹的,那又可以写成二十一世纪莫扎特转世,其实真实演奏质量是个地级市音乐中专学生水平这反正是没人关心的。这件事的重点不是音乐,更不是科学,而是“结合”。我爱看科幻小说,在中学那个有空的年代我也确实看得挺多。好看的科幻小说首先其次再次最后都必须是好小说,科幻还是玄幻只是题材问题。不然侦探小说是不是刑侦与艺术的完美结合呢?非要为这种本身普通的事情造个概念,说好听点儿那叫低水平创新(科研里也有这事),说难听点儿直接就是低俗。

第三种方式就是炒“两种文化”的冷饭,只要千篇一律的以这句作为开场白:科学与艺术是矛盾的吗?那就可以顺利地进行八股文练习了。先说“固然xxxx有所区别”、然后再说“xxx共通之处”之类。反正“科学与艺术不矛盾”就跟四项基本原则一样是政治正确的,你要做的只是写一篇八股文去论证一下,文风文采当然可以发挥,但结论不能改!事实上谁也没说“科学与艺术是矛盾的”,可文字上就得“有人说xxxx”,否则还有什么论述的必要吗?就好像明明没有人要亡我中华,但一定要宣传说“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否则还有什么(敏感词)合法性么?论述一下其实都是表面功夫,重点是要告知广大市民:科学与艺术是不矛盾的。社会主义也是可以搞市场经济的。只要有人质疑,就可以反问一句“难道你认为科学与艺术是矛盾的吗?”,然后再劝对方“平时多读一些文史哲”、“多了解一下大科学家的生平”。是指爱因斯坦离过几次婚之类的么?还是要专拣优美高尚的那部分“生平”?我自己也有少数“优美高尚”的生平,虽然剩下的绝大部分是腐臭糜烂的,尽量挑一挑,最后也能够上个“科学与艺术完美结合”。

最后总结一下。真的东西,都只在自己心里;说出来的东西,不是虚的就是假的。你真心地欣赏着的科学与艺术的结合,不说出来的话是最称心如意的;说出来之后,要么没人共鸣,要么你不得不去裁剪成大众样式。你这么舍得裁剪,一来说明你其实爱得不深,二来说明你特别渴望“共鸣”,不习惯孤独。人通过作假,总可以获得共鸣;如果任由自己的心灵恣意成长,必将孤独。这个道理在《病梅馆记》里已经讲得十分清楚了。是有多害怕孤独,是有多渴望掌声,才会造出“科学与艺术相结合”这个概念啊?——哪怕一位科学家再喜欢音乐,犯得着考虑什么“结合”吗?是有很多奇怪的艺术家被科学图片之美打动了,是有很多科学家平时拉拉琴作作曲。我对这种事情的态度,早就阐述过N次了,比较详细的见这里这里。如果说经常收集和打听这类事情,无非是八卦,当然也有人喜欢佩服万金油,这也不是什么我阻止得了的事情。至于说“多读文史哲”,这是对任何人都有效的劝诫,说出来大家互勉;但是,如果以为任何人只要“文史哲”读得多到一定程度就必然会形成跟自己相近的见解,就必然会爱上“科学与艺术之完美结合”,那就未免是“眼界多大就以为世界多大”了,不好。

中国人对程序正义不感兴趣,对结果正义比较感兴趣

举一个例子(是我自己文学创作不要对号入座),我们做大幅振荡剪切(LAOS),需要对一个非正弦周期信号进行谐波分析,在计算机上自然就要做快速傅利叶变换(FFT),在此过程中要注意保证相干取样(coherent sampling),否则,FFT结果就会有谱泄漏(spectral leakage),在谐波峰旁边边产生一片较宽的“裙带”(skirt),具体知识参考这里这里这里这里

由于一般来讲均匀物质的流动行为是各向同性的,因此振荡剪切的响应是对称的,谐波分析出来理论应该只有奇次项。实际出现偶次谐波的原因有可能来自剪切不均匀或者壁面滑移等不理想情况。有一个数据,FFT之后,有比较明显的偶次谐波,假如某A同学问我:

“那咱别搞相关取样,让那个裙带把偶次谐波盖住不就行了么?这样数据不是更好么?你不是说偶次谐波是不对的么?”

我觉得这种思维很有典型意义。我可以进一步逻辑演绎一下。

——“那假如说现在偶次谐波是我们需要的呢?”

——“那就要相干取样。”

——“那你干嘛不直接用手画一个你想要的分析结果?”

——“手画画不好,画不像”。

——“那至少可以自己产生一个符合要求的信号来做就行了,不用拿真样品去做流变测试了。”

——“咦?好主意!”

先演绎到这里。我很相信,如果这时有人大骂A同学“学术不端”、“造假”之类,A同学会感到很委屈,因为这本是多么自然的想法啊。看得到问题的人,当然是不同意A同学的,但是深究起来,这也无非是“结果正义”与“程序正义”之争,在最近的新闻背景下,也可以说是“张显与李玫瑾之争”。

我们国家的无知大众特别热衷于批判“学术不端”、“造假”背后的“阴谋”、“泯灭良心”和“道德败坏”,认为这些就是唯一的原因。中国老百姓对于社会的问题、人的问题,除了祈求“道德自律”之外,基本上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中国的大众思维似乎严重地把“正义”和“正常”混淆了,或者说等同了。这是典型的“性善论”,认为人之初性本善,善、正义、好人、圣人等等是本不需要人为造就的,是能够自然产生的;而恶的东西则是不正常的,是一些干扰因素的结果。既然善是这么容易做到的事情,难道还需要分析、研究和努力去造就么?在西方文明那里,一切恰好相反。“正义”变成一种需要特地维持、争取的东西,一种一不小心就会失去的东西;而“邪恶”则植根于每个人心中。所以为什么说东方文化是“羞耻文化”——“善”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到,难道不该羞耻吗?而西方文化则是忏悔文化——“恶”在我心中,因此天天要向上帝忏悔。

也正是因为这种信仰差异,东西文化对恶的处理方式也是不同的。西方社会认为恶一定会产生,因此想方设法预防和阻止。而东方社会——目前只剩中国了,因为日本啊韩国什么的都西化了——则往往事前不管,等到事后了,又只进行道德谴责。西方文明由于认为人性本恶、恶即人性,因此研究恶就是研究人性,出现了心理学。而中国人认为人性本善,研究“为什么恶”,就相当于为恶找借口,是恶的帮凶。所以李玫瑾的研究是不受中国人待见的。她要是在文革时期,早就死于非命了。

说那么多就是为了说明,A同学是无辜的。为了研究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又进一步推演一下:

——“那要是科学研究都是这么搞的话,那就发现不到什么真理了。”

——“发现真理这么伟大的事,哪轮得到我呀。就算我认认真真做好一个流变测试,也没发现什么真理。这些研究都是发发垃圾文章,混个学位。真要发现真理,我一来没那机会,二来自问也没那本事,三来与当前无关,老用这个冠冕堂皇标准来衡量当前的工作,岂不是很虚伪?你的研究又发现了什么真理了么?”

——“那好吧,就不谈我们现在的研究。大到原子弹爆炸卫星上天,小到化工厂的工艺问题等。这些情况不是你想卫星上天,画个能上天的结果,就真能把卫星送上天的。”

——“这些工作目的很明确,谁乱搞当然谁是傻瓜啊。我现在做研究目的也很明确啊。刚才已经否定了“认识真理”这个目的了,我觉得真正的目的就是发文章毕业。所以我的做法才是有的放矢。你把你的卫星送上天,我毕我的业。”

演绎到这里,A同学就更没有错了。问题当然不在A同学这里。呈现给A同学的整个环境现实,必然导致A同学这种做法。什么环境现实呢?我能力有限,只能举出几条。

第一、科学研究在现代社会不是个人行为,而是一个行业。科研工作者是一个职业,就好像医生、教师、记者那样,固然有“职业道德”和“理想”一说,但不能排除纯粹挣钱养家混饭吃的人,甚至是弄虚作假的人。所以说不能整天拿“发现真理”来说事。倒是要经常拿“工资”来说事。

第二、搞科研的人太多了,特别是基础研究。真正的重要的科学问题就那几个,不多,也很难,目前也已经有牛人牛组在做,也能做好。在这些牛组里做研究就确实是为了发现真理,没有造假的动机。那不就够了么?但由于还有一大堆科研工作者,要考核要发工资。因此就产生出了很多proposal,要发很多的funding,出很多文章。就举中国人发文章数全国第一的领域——化学、材料学方面,有太多文章都是你顶个碟子发一篇,我顶个碗儿又发一篇;你站地上顶发一篇,我走钢丝顶又发一篇。科学问题太少,轮不到自己,那就多想出来一点“科学问题”呗。有很多“科学问题”,你不去顶个碗儿r 的话本来是不存在的。结果你偏去顶个碗儿,那才会出现“顶碗儿的基本物理问题”这种proposal。正是由于人太多,所以有太多研究目的远不如“发现真理”那样激动人心,所以才会有了A同学的感觉。

第三、基础教育的失败。这个失败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大学本科教育出来的人又蠢又懒,又不懂做人,用人单位不满意,以为是书读得不够,因此学历要求往上靠,这又导致研究生教育变成学历孵化器,大家过来都对科研不感兴趣全是混学历的,完了用人单位发现就算博士了也还是又蠢又懒又不懂做人,比较悲催。另一方面是,大学本科教育,也包括中小学教育,不是在教学生“critical thinking”,而是在教学生分数万岁。这样教出来的学生,做任何事情都要找个“打分标准”或者一个比较明确的现实目的,对过程没有任何兴趣和遐想。这也造就了“结果正义”打败“程序正义”的思维。什么事情,如果不打分、没结果,就绝对不会去做,天然地拒绝了“看小说”、“听音乐”等“陶冶情操”的活动;就连看电影也只关心剧情,再好的电影,看过了就不想再看——因为剧情都知道了还看啥?不懂欣赏不懂回味心灵贫瘠,当然就出不了“大师”了,只能出来一堆民工。

本来这是环境的问题,但中国老百姓很喜欢找某个人来骂,好像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不过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缘故。这仍然是“性善论”的影响,在他们脑中“善”是像汤那样普遍,恶无非是外来的一颗“老鼠屎”。而且中国的无知百姓往往还认为人要在不恰当甚至是恶劣的环境中行善,做雪中送炭之事。因此中学老师要求涨工资是会被全中国老百姓骂倒的——你不就应该做那“辛勤的园丁”么?在当今中国老百姓心中,最好老师是“辛勤的园丁”、医生是“默默无闻”的啥、工人又是不求回报的小蜜蜂什么的,一切都愚蠢的美好——这些不都是本该如此的么?谁爱关心老师为啥要钱要接外快要涨工资啊?除了道德败坏之外还有别的理由么?其他一切理由都是借口!说什么“市场经济”那都是借口。我很相信毛泽东也是这样的老百姓,所以又整风又反右又文革,希望把人改造成这样的人,改造不了的就清除掉,最终使世界变成如此美好。所以为什么说毛泽东是忠诚共产主义战士。毛时代,至少从环境做起,希望呈现一个这样的环境来使人变成这样的人。现在是“改革开放”时代,环境早就不同了,可是大众的思想还没改,至少没完全改。很多人的状态就是自己做着苟且之事,然后上微博到处要求人家。

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好像说出来怨不了任何人,其实已经点出了该怨谁。整句话只出现了一种人——百姓——就怨百姓自己。说研究犯罪心理学是为罪犯开脱,岂不活该下次罪犯弹钢琴弹到你头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