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一篇老post里聊过Thibaud和Cortot的Franck Sonata版本,讨论过一下关于分寸的问题。今天重读《傅雷家书》,发现傅老先生也对这首奏鸣曲有过高见:
柯子歧送来奥艾斯脱拉(D. Oistrakh)与奥勃林(N. Oborin)的Franck Sonata,借给我们听。第一个印象是太火爆,不够Franck味。volume太大,而melody应会得太粗糙。第三章不够神秘味儿;第四章violin转弯处显然出了角,不圆润,连我都听得很清楚。piano也有一个地方,tone的变化与上面不调和。后来又拿出Thibaud-Cortot来一比,更显出这两人的修养与了解。有许多句子结尾很轻(指小提琴部分)很短,但有一种特别的气韵,我认为便是法朗克的“隐忍”与“舍弃”精神的表现。这一点在俄国演奏家中就完全没有。我又回想起你和韦前年弄的时候,大家听过好几遍Thibaud-Cortot的唱片,都觉得没什么可学的;现在才知道那是我们的程度不够,体会不出那种深湛、含蓄、内在的美。而回忆之下,你的piano part也弹得大大的过于romantic。T.C.的演奏还有一妙,是两样乐器很平衡。苏联的是violin压倒piano,不但volume如此,连music也是被小提琴独占了。我从这一回听的感觉来说,似乎奥艾斯脱拉的tone太粗豪,不宜于拉十分细腻的曲子。
我以前的见解跟傅老先生相似,都是觉得Thibaud-Cortot的版本胜在含蓄和内敛,并就此大弹音乐演奏中的“分寸”美。实际上,傅老先生是从作曲者Franck本身的精神实质去说,而我却是从演奏上的品味去说。我同大多数爱乐者不一样,不是以作曲家为中心去听,而是以演奏家为中心去听。关于各作曲家的精神实质,除了Mozart、Chopin稍微有点模糊的概念,其他的一概不知。但谈到演奏家的精神特质,我却知道得不少。音乐作品在我这里好像沦为了一个载体,一个演奏家施展个性的载体。但是所有德高望重的音乐人,包括钢琴家之父涅高兹和众多著乐的乐评人,都是以作曲家为中心来思考音乐的。演奏家也以能够演奏不同风格、不同流派的作品而全不失真为上。我是不是也要学习一下作曲家才行呢?
回到Franck的这个奏鸣曲,傅雷听到的Oistrakh版本我没有,我只有他与S. Richter的一个现场版。同时我还有J. Heifetz和M. Elman的版本。Oistrakh与Richter的确体现了俄派艺术家的特质,尤其是这还是个现场版。在问到为什么俄派演奏家更受音乐会听众欢迎时,Ashkenazy说也许听众情愿随俄式的激情演奏爽一把,也不愿意来一晚上德奥式的冥想。相比这种说法,Oistrakh与Richter的版本够克制的了——他们只是在似乎允许暴发的地方理直气状地暴发出来。Oistrakh要逊色些,因为他似乎为了引起听众的注意,每发出一个音都提醒式地响亮进入,然后才按照音乐的要求重新调整这个音的音色和音量。这个响亮的进入又十分巧妙,它总是抓住你的神经,但你却发现不了。只有和Thibaud或者Heifetz的版本相比,才会发现后两者“有礼”得多,高尚得多,控制力非凡。只不过Heifetz的版本是一如继往地快,而且缺少挣扎。Elman就挣扎得过了火了。说到这一对师兄弟可谓两个极端,技术上一览众山小的Heifetz总是把音乐上的挣扎也轻易带过,而技术受先天条件限制Elman总是干脆把作品放慢一倍来细磨,似乎每个小节都要挤出汁来。于是,Heifetz的Bruch、Sibelius小协成了无人可及的高峰,而Elman的小品也成了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