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问题
到底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人性本智还是人性本愚?这全都尚未纳入科学的研究范畴,各大宗教一早就给了先验的答案。照罗素对哲学的定义,这是哲学问题——科学(暂时)无法触动,又不甘心接受神学的预设,于是靠思辨来求解。可是关于这个问题能有多少思辨呢?
我估计Wikipedia与这个问题相关的词条是human nature,结果发现它属于心理学,而非哲学。考?在涧跟我说,心理学是科学。
那我就要看看,在这一属于心理学的关于人之本性(human nature)的介绍中,是不是真的没有回答“本善或本恶”的问题。如果有,那说明这个问题可以科学回答?如无,那关于“人之本性”还剩下其他什么值得研究的问题?
Wikipedia非常牛逼地提醒了我,要讨论“人之本性”的问题,就相当于承认,人具有“本”性:
Human nature is the concept that there is a set of inherent distinguishing characteristics, including ways of thinking, feeling and acting, that humans tend to have.
Is there?
Wikipedia只介绍了对此问题研究过的人和学科。
就当是有吧,那它是本善还是本恶?可惜在Wikipedia只能找到各种答案,找不到这些答案的理由。我个人感觉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法思辨,无论哪个答案都只能是个“认为”,给不出多少理由。你爱认为这样就认为这样,我爱认为那样就认为那样。
这个问题为什么重要?
有很多争论归结到底其实是“如何对待人”的一般问题。这是一个“如何”(怎么办)的问题,必然先要搞清楚“是什么”和“为什么”。什么是人?为什么要对待人?如何对待?
由此,这样的争论会一些人被无视。无视之的人认为“什么是人”的问题不可能有统一答案,因此“如何对待人”的问题是伪问题。正如很多人打着“普世价值”的旗号在布道却回避了“普世价值”是什么的问题一样。但仍有很多人试图先验地给出一个答案,影响了整个人类文明之后的历史。例如,孟子和荀子、基督教等。
性恶论一例
最近找到一本讨论公共知识分子的书:《知识分子的背叛》。作者是朱利安·班达,法国人,书是1926年出版的。整本书仅仅是现象的观察结果,没有挖掘现象产生的原因。但作者对这些现象的反对,显示出其性恶论的默认前提。例如:
此外,存在一个标准,它可以非常准确地判断出知识分子在公共活劝中是否有辱使命;当他妨碍了俗人们的利益时,他立即会遭到俗人们的侮辱(苏格拉底、耶稣)。我们还可以断言,被世人夸奖的知识分子都背叛了自己的使命。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佘碧平译 82页
这里的“世人”、“俗人”,就是非知识分子,受教育较少者。这一整段话默认的前题是受过更多教育的人(“知识分子”)假如诚实的话(“不辱使命”)具有追求超越个人利益的使命,受过较少教育的人(“俗人”、“世人”)则是利益至上者。否则为何前者一旦妨碍了后者的使命,就必遭后者侮辱?甚至于前者唯有背叛自己的使命,才有被后者夸奖的可能?只有性恶论能使这些问题不需要回答。
作者在此章最开头就这么说:
这一运动的意义何在?它标志着在单纯与深刻的人生中,哪一种人性的进步和胜利呢?
——74页
明确地指出了有“单纯”和“深刻”两种人性并且它们存在此消彼长,战胜对方的关系。作者随后概括“政治激情”的本质:
我以为这些激情可以归结为两种基本的意志:(1)群体攫取(或保有)世俗利益……的意志;(2)群体自特殊、与众不同的意志。我们还可以说,它们归结为这两种意志:一是追求“利益”的满足,二是获得“自尊”。
——74页
又进一步简化:
不过,如果我询问这些政治激情的基本意志的意义,它们在我看来是在“现实生存”中人的意志的两个本质构件。……所有蔑视这两种欲求的生存,所有只追求精神利益或真诚地表现出普遍性的生存,都是“在现实之外的”。而政治激情、特别是联合上述两种意志的民族激情在本质上是“现实主义的”激情。
——75页
由此,作者就把对立双方上升为了“理想主义”(“只追求精神利益或真诚地表现出普遍性的生存”)与“现实主义”。
作者所谓的“理想主义”,是那种“真诚地表现出普遍性的生存”,是即普世价值的体现;而作者所谓的“现实主义”之所以与普世价值冲突,原因就是它是攫取利益和获得自尊方面的现实主义。具体在作者要针对的民族主义问题中,就是对民族利益的和民族自尊追求割裂人间通过普世价值所建立的联系。
由此,我进一步猜测,作者推崇一种对先验价值的追求。因为,我认为凡事若必需有事实依据,必需眼见为实的话,都一律难免陷入“攫取利益”的窠臼。此外,我也猜测作者推崇一种对人性持批判态度的理想主义,否则也就难以避免旨在“获得自尊”的那种现实主义。总之,作者文字中充满了“性恶论”的暗示。
以下这句话直接说明了作者的性恶论观点:
在迄今二千多年的时间里,我看到一个穿越历史的未间断的哲学家的、宗教家的、文学家的、艺术家的和学问家的道统……这些知识分子因谈论政治激情的方式不同可以被分为两类:一类是完全远离这些政治激情,……另一类是道德主义者,……但是,他们的活动仍然是理论的;他们也没有阻止住世俗大众让全部历史充满了仇恨和杀戳,但是他们制止了这些世俗大众形成崇尚仇恨和杀戮的宗教以及因美化它们而具有的成就感。我们可以说,正是由于有了他们,在两千年里,人类虽然行恶,但是崇善。
——78~79页
也就是说,要不是这些古典知识分子,人类就要既行恶也崇恶了。
这不正是一种性恶论么?而且这种性恶论是跟荀子相类似的、“基于后果”的性恶论,类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并非基于动机。因此,是可以通过教育而改变的(伪),因此才允许作者所称道的知识分子的存在(知识分子无非就是受过有效教育的人),却又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认同知识分子(他们只夸奖有辱使命的知识分子)。我认为,这种性恶论恰是精英主义的理论基础;而认同人性的可塑性则自然导至对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因为他们没有把未经塑造的人性向着“好的”(理想主义)方面塑造,而是向着“坏的”(现实主义)的方面,“有辱使命”。
因此,精英主义、理想主义和对“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多半会同时出现(例如在王鸿飞老师那里)。这些都来自同一个预设——性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