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ly Archives: March 2011

谁先发现重要吗?

ResearchBlogging.orgYu, X., Liang, M., Zhang, S., Liu, Y., Li, J., Sun, Y., M.D., L., Zhang, Q., Popov, V., Li, C., Qu, J., Li, Q., Zhang, Y., Hai, R., Wu, W., Wang, Q., Zhan, F., Wang, X., Kan, B., Wang, S., Wan, K., Jing, H., Lu, J., Yin, W., Zhou, H., Guan, X., Liu, J., Bi, Z., Liu, G., Ren, J., Wang, H., Zhao, Z., Song, J., He, J., Wan, T., Zhang, J., Fu, X., Sun, L., Dong, X., Feng, Z., Yang, W., Hong, T., Zhang, Y., Walker, D., Wang, Y., & Li, D. (2011). Fever with Thrombocytopenia Associated with a Novel Bunyavirus in China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DOI: 10.1056/NEJMoa1010095

2006年在安徽安庆发现的发热伴血小板减小综合征,风传为经蜱虫叮咬传染,劳烦了政府好长一段时间去辟谣。2009年之后,由于至少包括但不仅限于中国疾控中心在内的研究人员的努力,病原确定为一种新亚型布尼亚病毒

事情的亮点其实是在于争功

3月16日发表在NEJM上的文章,是当初争功双方合作署名的。据报道,这是卫生部长陈竺充当和事佬促成的好事。很自然,以下这句话是必不可少的:

Drs. Yu, Liang, Zhang, Liu, Li, and Sun contributed equally to this article.

这句话里提到的就是文章作者列表中的头六位,因此这六人是该文章的并列第一作者。在原文的作者列表中Shou-Yin Zhang(张守印)后面打了个星号,注为:Deceased(已故)。在其悼词中提到:

2009年,张守印通过对湖北疫情的分析和研究,首次分离出“新型布尼亚病毒”,成为华人史上发现病毒的第一人,是中国乃至世界病毒史上一次跨越性的飞跃,为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

关于日本福岛核电站

关于所谓“真相”

显然,很多实际上没有那个权力和本事去获得真相的广大人民群众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讨论政治,用于支持他们讨论的事实基础几乎全部来自于新闻和道听途说。这个模式跟娱乐新闻是一模一样的。所以看《南方周末》跟看《壹周刊》是一样的,《南方周末》的记者跟狗仔队也是一样的。甚至他们的观点,也几乎全部来自各报刊的“评论员”文章。可是,对娱乐新闻,人们尚且能十分清醒地停留在“茶余饭后”的层面,但是对于政治新闻,好多人愤愤不平地要上升到“载入史册”的层面。

以上是讲“在平时”的情况。有危机的时候,公众的疑惑、恐慌、质问等等情绪,你又通过媒体来传达什么呢?先不谈因推卸个人责任考虑而进行各种瞒报行为,哪怕是光明磊落地“信息透明”,仍然存在一个经受了多次验证的经验就是:仅仅传达事实真象是对消除公众疑虑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尽管各报章的“评论员”口口声声地呼吁信息透明,但这种说辞是他们用来混饭吃的“永恒真理”,在任何事态下你永远都可以以“要求信息透明”为主题写一篇评论挣上三五百块。)去年Nature就做过跟此问题有关的Feature。其中一个关键词就是“trust”。只要信任,假相也行;不信任,就算真相也是扯。所以政府和其他长期面对公众的组织的工作重点并不是真象,而是信任。一切并不是为了真象的传达,而是为了信任的建立。这两者当然并不总是冲突,但常常不相一致。

做所谓physical sciences的研究之后人的“迂腐”之处在于,由于长期(似乎)有获得真象的全部能力(简单地说就是hypothesis-experiment循环),长期经受同行评议,长期阅读严格附有参考文献的第二手资料(何谓第一手资料,何谓第二手资料,请见Vogel’s Textbook of Practical Organic Chemistry),所以不会太拿新闻报道当回事,除非新闻报道中每一句assertion都打个上标,每篇新闻报道后面都加个Bibliography。此其一,其二就是我多次讲到的“宁可信其有”和“宁可信其无”的区别。

关于真相问题,我真的是曾经讨论了非常多次了。以下是我总结的不完全列表(不按任何顺序):

  1. 8月份的新知客
  2. 科学家要精于忽悠文人
  3. 科普是中国社会最不需要的东西
  4. I write like及其他
  5. 真相长啥样?——我的胡评一气
  6. 信则有不信则无

所以在此我不想重复展开我已经论述过多次的内容了,倒是贴出一个比较有新意的段子,来自豆瓣用户菠萝油王子一个讨论帖后面的回复:

可不就是嘛,你早上起来要先戴上据能转运的水晶和能防癌的磁疗手镯,再看看通胜日历,看看据说有什么不宜,先喝个据说每天必喝的八杯水,然后吃个早餐前得查查有没有据传的食物相克,然深度怀疑有没吃到据说的假鸡蛋,喝了多少据传有害健康的激素牛奶,然后掏出据说防辐射的蓝牙耳塞打个电话叫出租车,车牌号还不能带有据说不吉利的四,到了单位,拨开一推据说防电脑辐射的仙人掌,上个网查查据说准到你想哭的本周星座运程,然后准备跟据说八字生肖不合的男友保持距离,在Q群转几个据说偷肾的警告给最亲爱的朋友,中午了,同事叫了肯德基你没要,据说有八只翅膀混身插满了管子,你自己把早上带去的据说能延年益寿的素食沙拉(非转基因)从据说会冻坏营养的冰箱拿出来,看看被赞美过的水有没有结成漂亮的冰晶,然后放进据说会产生致癌物的微波炉中加热,还生怕把自己的隐形眼镜烤糊,惴惴不安地吃完后睡个据说会变笨的午觉…晚上回家后想洗个头发现来大姨妈了,据说这时洗头老了会落下疾病,耍了一套中医养生保健操后顶着头油睡在了据说风水比较好的北边。生活得多么惬意!

我觉得这个段子非常典型,有点儿意思!这些典型事例,不是长期浸淫是没办法信手拈来的。我觉得人有两种,一种是只求开心不介意被当白痴,另一种是只求精明不介意活得很累。豆瓣的辟谣控们似乎完全不接受世上有人居然能够做到妄顾事实,我觉得这有点EQ过低了。

福岛核电站事故的资料的手数

所谓资料的“手”数,就是指我们平时讲“第N手资料”的那个N。

如果要满足我个的要求,作为像网易“发现者”或者“另一面”或者科学松鼠会这种第七八九手资料,就一定须要做到最大化地方便读者回溯到第一手资料。一是直接给出以第一手资料为主的参考文献,二是至少严格使用专有名词,方便读者以专有名词作为关键字搜索到第一手资料。但是我个人是不会去看网易“发现者”“另一面”或者科学松鼠会的东西的。我觉得松鼠会上面的内容就跟大学本科选修课的期末作业水平差不多。网易的“发现者”和“另一面”就更菜,有点像省重点高中课外兴趣班的成果报告。我上Google Scholar之类的搜点review来看看多好,干嘛要看不靠谱的本科生作业?给他们改卷又不给我发工资。

我会看Science或者Nature的cover。当然很多情况下不仅限于这两个杂志,ACS、RSC、IOP等出版集团有旗下的新闻和杂志媒体,也靠谱。它们经常引用到明确了大学、院系和职称的人的话,或者明确DOI的文献,以便你亲自检验新闻正文的相关内容是不是有误读。哪怕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时间去检验,只要提供了这种可能,成千上万的专业读者只要谁检了一下,错了的话马上就会反映出来,你会感到很放心。

比较靠谱的高手数资料:

从以上资料是能比较方便地知道到底要去找哪些第一手资料的。至于第一手资料的信息源,当然是Google Scholar。

流变学中的数学

ResearchBlogging.orgScott Blair, G. (1972). Mathematics and Rheology Rheologica Acta, 11 (2), 237-240 DOI: 10.1007/BF01993026

前几天我唠叨过一下物理跟数学的区别。数学只是一个符号逻辑体系。它有自身发展,而且那要求很rigorous很pure。但当别的学科要用它的时候,那就是很工具主义的,能用时用,不能用时又不用了,完全不管这用的部份和不用的部份在逻辑上是密不可分的。对于这些学科来说,数学只是语言。

流变学前辈Scott Blair这篇经典的短文里讲到的例子,原因大多可以归结为对以上道理的不明白。其中一个例子就是“负号”的意义。曾有人提出经典的幂级数模型中的偶次项要删掉,只保留奇次项:

\dot{\gamma}=\eta_1\tau+\eta_2\tau^2+\eta_3\tau^3+\eta_4\tau^4+\cdots

因为应力有两个方向,反方向应力“带负号”,开偶次方就要出虚数了。事实上这种忧虑是简单问题复杂化。很简单,负号只是表示方向,并非说明“值小于零”。Scott Blair的评语还挺搞笑:

In fact, when two separate experiments are done, one from right to left (or clockwise) and the other from left to right (or anticlockwise) there is nothing “negative”about either of them.

类似这样的误会在Scot Blair的这篇短文里还举了很多。其实平心而论,无论是表示方向还是表示“值小于零”,负号在形式上就是一划横线,没有区别。而且就算是只表方向,在加减运算的时候确实可以直接当作数学上的负数来处理。建模型的时候本来就应该主动避免这种尴尬,而不是让使用者“心知肚明”地见机行事,遇到负号时“自行”拿绝对值代进去开根号,哪怕不懂这么做的人简直可以说不懂流变学。

流变学的发展是与实验必不可分的,长期以来还主要是现象学。类似拿级数展开来拟合实验数据就万事大吉的这种做法一直以来是流变学研究的基调。高分子体系也好、胶体悬浮体系也好,其dynamics是到很后才完善到足以让流变学变成理论物理的程度的,但这两大类材料却是很早就工业化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工厂全靠现象学层面的流变学知识来指导生产,那种甚至不能够写成张量形式的本构方程的“权宜”的模型,其实发挥过非常重要的作用。它们当然会让人在“负号”这种问题上莫衷一是,但上于它们的重要性,只能迁就它们不能取消它们。

有很多理论研究者梦想着闭着眼睛推导就能把整个世界描述下来,喜欢讨论“真空下的球型鸡”。化工生产实际的讨厌之处就恰恰在于很“脏”。化学家拼命合成单分散的聚合物都是为了哄物理学家玩的。工业上99%机会遇不上什么单分散样品。所以事实上选择凝聚态来冥想的理论研究者确实不多,大多数这种“great minds”其实都去想超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