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ily Archives: 2011年7月20日

“材料学论文数量第一”是一条次要信息

昨天在微博上范老师转了一条新闻给我:中国材料科学论文数量全球第一。然后有很多人转载的时候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评论。我虽然很感兴趣什么背景的人会发表什么样的评论,但事实上没法一一了解到这些评论者的个人背景。但他们的评论都是很典型微博评论。我很郁闷的一点就是,一个对我来说是个太过宏大的课题而无法说上一句话的事情,对这些人来说,可以随随便便地说上一两句。范老师还幸亏没有私下转给我而是给所有人看到了,否则就白转了。

虽然我了解不到那些评论者的背景,至少从他们的评论来看,都是外行。甚至于那条新闻本身——“材料学论文数量第一”——也是外行人的新闻。之所以分什么“内行”“外行”不是为了愚蠢的虚荣心。哪里都会有内行和外行。让我觉得无奈的其实是往往是外行把问题看得很简单,并写新闻、写评论。

所以我一般根本不会动力去谈中国科研的任何问题(cf. 一看到关于中国科学的讨论就厌烦)。但是在这里我还是免为其难地举出从这条新闻出发,至少要先考虑哪些问题再提出你的观点吧。

第一,为什么幸运的是“材料学”?

很多看到这条新闻于是就要扯“数量不代表质量”的问题。但至少这么多种“学”,动物学植物学物理化学连“数量”都达不到“第一”呢,“材料学”达到了。所以虽然同样“质量差”,“材料学”为何“数量领先”?

问题又在于什么叫“材料学”/“材料科学”?我看到有人对这条新闻的回复是“我也是学材料的”。而这条新闻最初转给我。不知道我的研究又从“材料学”之有?也许应该追究的是新闻里说的“材料学”——即汤森路透Web of Science在统计时界定的“材料学”是什么。这一点在新闻中所提到的《全球研究报告:材料科学与技术》中应该会先进行界定。可惜我看不到这个报告原文,也没时间看——因为这种报告一定是篇幅巨大。

当然,不需要等到这条新闻出现,我和其他同行都早就感觉到中国在所谓“材料学”的各个热门方向上都非常活跃。做纳米材料的华人就很多,其中不乏世界领先的人(例如夏幼南、王中林),虽然就这两人的话,所贡献的论文不归入中国。但似乎有理由去思考是否华人比较适合做此类研究?那些跟石墨烯、metal organic framework等有关的研究是什么思维模式?而所有那些其他的诸如生态学、分子生物学、数学、天体物理学的各种研究方向,又是什么思维模式?是否是在思维模式上与中国人的契合导致不是“基本粒子”而是“材料学”的“数量第一”了?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但却仅限于自身从事科研的人之间才能讨论。外行人根本不知道以上这些研究的具体实务,分析不了到底属于何种“思维模式”。

第二,如何评价质量?

科研水平的评价问题我是厌倦到了极点。本身原则很简单,不知为何还会引起这么多争论?首先,今时今日科研已成为一项职业,或者说饭碗。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否认或谴责的。你不能既以“一个饭碗”的形式向人提供,又要求人们把它只能当成“一个理想”,不许当成“一个饭碗”。恰恰相反,仅把其当成“一个饭碗”的人只会是占大多数。你要做的不是呼吁大家都把“饭碗”当“理想”,而是要考虑设计一个科学的制度,使得在大家都当“饭碗”的条件下提高科研水平。

我同意,在科研变成饭碗的年代以前,很多现在的问题并不成问题。把科研变成饭碗,“罪魁祸首”是美国。但美国恰恰是成功的例子——尽管它也深受“饭碗型”学术圈的典型问题:学术水平的全面评价问题和科研人员的晋升问题。

其次, 尽管科研变成了职业,基本原则现在还是不变,那就是要遵守同行评议。非同行意见不应该成为做决定的参考。但这个简单的原则在中国尤其难办到。

因此,如果你写的时评想从“数量第一”的新闻转到批评中国科研水平的“质量”问题,请先考虑以上问题。

第三,科研论文在整体科研活动中的角色是什么?

我在微博上还看到有人骂“科研论文是最无效率的文本”,并且还有人附和。真让我觉得微博是一个“不假思索者的天堂”。既然科研论文都是没有实用的文本,全都是为了毕业升迁,不会有人真的去参考的话,那么只管发表就好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花钱购买国外出版商的全文权限?去年国内还有33家图书馆发联名信呼吁中国学者支持抵制国外出版商的大幅涨价?如果论文只是为了发(升迁),没必要去看,何必非要买?

负责任地说,至少基础研究离不开原始文献。所以悲剧并不在于什么“天下文章一大抄”——这个谁都能写篇命题作方式的时评——而是在于中国的科研严重依赖国外的出版商。假如我们想象,世界突然进入了战争的状态,现在科研资料在互联网上全球化共享的状态突然被打破。那么美国是最不用愁失去科研资料的。全球最好的化学和材料学研究都发表在美国化学学会和John Wiley & Sons的期刊上了,物理则被AIP和APS基本包干。最顶级原创性的研究也有Science分去一半。英国也不用愁,至少皇家化学会、皇家物理学会等协会的期刊也占据了大量优秀的研究结果。别忘了还有Nature系列。但我们中国怎么办?世界在这几十年和平时期所积累的知识,全都被美欧霸占了。哪怕是在和平时期的现在,美英之间也在争文章,一来可以看到美国化学学会和英国皇家化学学会不断地开壁新期刊,另一方面看Soft Matter这一个年轻期刊的发展路径,早期对研究风格的很有选择性,现在几乎什么乱七八糟的研究都发表。说明研究工作的发表竞争越来越激烈了。

所以最近的另一条新闻:中国科技出版传媒集团成立,其实就是要应对以上这种不利局势。问题在于,想让国外的优秀科研成果投稿在中国出版商的期刊上,难度很大也很复杂。例如,能否招集到优秀的审稿队伍就是一个难题。今时今日审稿已经是全球性的负担,一个新的期刊,影响因子不见得高,更难找到看你脸色帮你审稿的人。所以,国内期刊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要依赖本国科研实力的增强,让自己的同胞把研究投在自己的期刊上,也许会容易些。问题是自己的同胞们做的科研质量怎么样。如果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工作,那么期刊的影响因子就上不去。只有本国科研的原创性强到其他国家没办法绕过的时候,期刊才能依靠同胞发表研究建立影响因子,吸引国外研究者投稿,迈开国际化的第一步。举个例子:就算全中国人都不投美国或英国期刊,对美国和英国的影响不会太大,因为光他们本国的研究力量就能支持他们的期刊的高影响因子,造成你还是不得不购买他们的期刊权限。但假如没有美欧的优秀研究发表在中国的期刊上,那中国期刊光靠中国人目前的研究水平可能要再过二三十年才可以有生存空间可谈。

最后打个趣。现在说由于全球最优秀的研究成果都发表在国外出版商的期刊上。那就是说,这些国外出版商现在允许中国花钱买来看,算是施舍中国,照顾中国,帮助中国强大了?其实不然。中国是个很奇怪的国度。施舍和帮助它其实会让它堕落,只有封锁它才会让它强大。历史不乏这样的例子。因此,假如有一天国外出版商打着“中国威胁论”的旗号,说中国发展得太危险了,我们不应该把本属于我们的知识与他们共享,然后封锁一切对华的精密仪器、试剂、留学签证、学术专著和期刊等全方位的输出,说不定不出十年中国的科研水平就马上领先世界了。

音乐会的听众

肖邦重响——波兰钢琴家皮特独奏音乐会.

我现在对听concert的热情真的已经降到0K了。连这种artist、曲目我都没有花钱去看的冲动。其实细想一下,是觉得我星海音乐听的听众太没有教养,再好的曲目也不愿意与一堆没有教养的人一起去听。

这几年甚至越来越差。今年我还去听过一场在室内乐厅的,说起来还是木棉BBS一个朋友推荐我才去听的。让我非常郁闷的一点是现在音乐厅对乐章间鼓掌问题已经完全放弃了。乐章间你是注定享受不了静谧。其次我还发现音乐厅对于中场调位问题也近乎放弃了。还有一个人由于迟到,中场才给进,进来后竟然大骂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也是个年轻小伙子,回话说“这里是高雅场所,有本事到外面去单挑啊!”真是一地鸡毛。

所以,现在当你走进星海音乐厅,找到你的从头再来置坐下之后,你就会看到好多进来的人眼神放着鬼祟的光在扫视。带着小孩的家长,小孩比家长更放肆,大喊“妈妈前面没人坐啊”。

当节目单上的曲目表演完毕后,听众都会贪得无厌的鼓掌和叫encore,哪怕当晚是勋伯格或梅西安。那种感觉好像并不是说因为听懂了表演并表示赞尚而要求encore,而是票价反正都支出了,encore一首就是净赚了一首。感觉你就算给他们encore一百首,这帮鸟人还是会恬不知耻地鼓掌和喊encore。与这么一群人为伍,我觉得很丢脸。

停顿的艺术价值

Silence, pauses, etc., should be heard; they, too, are music.

乐章间并非一律不许鼓掌。乐章间不鼓掌也不是一个脱离音乐术之外的死板的教条。

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经常访问古典音乐的论坛。我发现古典乐迷们有一种很错误的倾向就是把“菜鸟”排除在外——通过不断地显示自己听得懂更艰深的曲目,通过鄙视乐章间鼓掌等等。事实上,西洋古典音乐进入中国的普罗大众是从改革开放之后开始的,在那之前都仅限于音乐学院。八十年代,年轻小伙子如果满口贝多芬、肖邦什么的,就似足以让小女生沉迷。刚有直到刚有网络和BBS那会儿,论坛上也充斥着那种“听乐心情”的散文,听了一曲贝多芬的什么,就写一段带有幻想性质的散文。再后为,大家不满足于“我听贝多芬了”,于是有人自诩听德沃夏克。再后来就是“老柴”。再后为就是肖斯塔科维奇了。这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这二十年来古典音乐在中国的普及,但是这种拿古典音乐作为标签来标榜自己高雅的风气事实上又说明古典音乐在中国的并非真正在普及。它只是像香奈尔之类的国外奢侈品牌一样满足中国穷人特有的虚荣心罢了。

很自然,“乐章间鼓掌”问题也是最频频用来嘲笑他人“大乡里”、“没见识”的句柄。但是所有这些不求甚解的庸人们都不去追究“乐章间为什么不能鼓掌”。因为古典音乐不是在中国产生和发展,中国人并不天生听得懂古典音乐。而鼓掌本身是基于欣赏的基础上的自发行为。

我也是中国人,我应该也并非天生听得懂。所以我的见解并不权威。但是我大致能说说乐章间为什么不能鼓掌。既然有“为什么”,那就一定有例外情况。先讲讲例外的情况。欧洲听众也有乐章间鼓掌的时候。D. Oistrakh在concert演奏柴D的录像,听众在第一乐章之后大肆鼓掌,而且看起来这也没出乎台上的Oistrakh和指挥的意料之外,似乎就该鼓掌。I. Perlman的柴D录象也是如此。但是我扪心自问,这些鼓掌也合理,并不损坏欣赏的气氛。我想这也许是因为柴D这个作品本身允许把乐章拆开来听。私下里经常把第一、第二和第三乐章单独演奏,也并不影响欣赏。就算是要演奏演奏整个作品,由于作品太过著名,在演奏之前,无论是演奏者还是听众都已经知道该曲有一个怎样的第一乐章,一个怎样的第二乐章和一个怎样的第三乐章。也在其他场合听过把这些乐章单独改编的作品。因此在听众方面就很难排除是仅仅冲着第二乐章来听的而不惜“暂忍”第一乐章;在演奏者方面,也会有把各个乐章当作“堡垒”来一一“攻克”的心情。乐章间,演奏者松口气,听众鼓掌,这都顺理成章。但是有些曲目是很难这么做的,尤其是室内乐,或者器乐独奏的一些奏鸣曲,乐章见的停顿是“气息”的体现,虽然停顿本身孕是无声的,但结果停顿前上一乐章终止的方式和停顿后下一乐章开始的方式的话,这一段停顿就会变得有美丑之分。涅高兹说:

Not only the fermata but also pauses between the movements of a composition in several parts are far from unimportant for the “logic of musical time”. Every teachre who has seen a thing or two in his time will remember the pupil who plays in public and who, either from stage fright or a businesslike approach begins the second movement — a sombre adagio — when the sounds of the first jolly allegro have hardly died away. Thus, entirely different and perhaps even contradictory moods and emotions knock into each other as a result of such haste. Or on the contrary, the performer seems to go into a very long brown study; the pause between movements becomes an interval; you can smoke a cigerette or talk to the friend next to you. My advice to pupils: silence, pauses, etc., should be heard; they, too, are music.

同样的道理,台上的演奏者在乐章间的停顿长短,也是他的巧思所在。相当于中国画里的“留白”。你不懂欣赏不代表所有人都懂欣赏。在乐章间鼓掌,相当于把本来是留白的部分截走,焚琴煮鹤。有时甚至整个乐曲确实已经演奏完毕,但由于该作品的结束不是那种激奋人心的高潮,而是意犹未尽的fade out,你也不宜在声音在音乐厅内的回响尚未消失前抢先鼓掌。这些“不宜鼓掌”全都仅仅因为“乐曲还没完”,并非明明没东西听了,但为着某个死板的理由或者为了显示自己很有教养就故意不鼓掌。

十九世纪欧洲的音乐会

话说回来,西洋古典音乐的音乐厅礼仪(concert etiquette)自出现以来就一直被当作一种教条来争论和批判。就“乐章间鼓掌”而言,最初并没有严格的标准。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莫扎特自己在信中说,他的第三十一部交响曲(“巴黎”),在写作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哪儿哪儿观众一定鼓掌。结果在巴黎首演的时候毫无例外在这些地方观众都鼓掌了。莫扎特很引以为豪。莫扎特这么描述自己作品的第三乐章(allegro)在首演时的观众反应:

The andante also found a favour, but particularly the last allegro because, having noticed that all last allegri here opened, like the first, with all instruments together and usually in unison, I began with two violins only, piano for eight bars only, then forte, so that at the piano (As I had expected) the audience said “Sh!” and when they heard the forte began at once to clap their hands.

可见,至少对于这一作品,在莫扎特看来乐曲中间鼓掌是个值得津津乐道的事情。然而,今天如果我们再听这个第三乐章,很多人也许一点也不觉得兴奋到需要鼓掌:

[audio:https://www.andrewsun.net/panta_rhei/wp-content/uploads/2011/07/03.-Symphony-No.31-in-D-KV.297-Paris-3.-Allegro.mp3|titles=03. Symphony No.31 in D, KV.297 ‘Paris’ – 3. Allegro]

我认为那个感觉虽然不至于要到动手鼓掌,但那种惊叹是相当于在心里鼓掌了。影片Amadeus里记叙了“领导在场”的情况下如何鼓掌的场面。据说,皇帝不先鼓掌的话,后面的人不能先鼓掌以打扰圣上回味。所以身为皇帝的约瑟夫会以一种带头的、显眼的姿势适时鼓掌并回头致意后面的平民听众,意思是“大家现在可以鼓掌了”,以免让大家不知所措。所以,皇上要在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都必然高贵的行径——包括中途离场。

古典时期的交响乐作品很规范,各个乐章该怎么开始该怎么结束都有大致的约定。但进入浪漫主义时期这些作曲家就没这么“听话”了,第一乐章就弱进的情况就越来越多(如贝九),把乐章间连起来的情况也不少。例如门小协基本上三个乐章没有可以鼓掌的空隙。如果是第一次听这个作品的听人,对着节目单看,也许整个作品完了,他还犹疑要不要鼓掌,还是静待“第二乐章”。舒曼之类的,还弄了一些“组曲”什么的,本来就不是古典主义时期概念上的“乐章”,就更加不知道该鼓掌还是不该鼓掌。最“坑爹”的要数柴六交“悲怆”。它写了一个异常激昂的第三乐章,乐章结尾非常具有“总结性”,到了“不鼓掌的话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但作品偏偏没完。第四乐章——真正的终乐章——是在大家经常形容的“一声叹息”中结束,那种fade out使得一切先鼓掌的人都冒着被旁人皱眉头的风险——“你鼓得太早了!”。

因此,有理由怀疑对某些作品,作曲家本人在写作的时候就希望听众乐章间鼓掌,否则干嘛写成这样?至少作曲家会根据鼓掌情况来了解听众对某一乐章甚至乐章中某一动机的反应——正如莫扎特为它的piano和forte获得鼓掌致意而洋洋自得那样。许多人都把现在“乐章间不准鼓掌”的古怪规定归咎于瓦格纳《帕西法尔》在拜罗伊特首演所发生的误会,但我觉得原因是多方面的。《帕西法尔》不鼓掌尚且还不是瓦格纳的原意,因此是个错误的惯例。事实上除了瓦格纳表错意之外,在二十世纪初,有指挥家在演交响曲的时候对观众的乐章间鼓掌明确表达不满。H. Abendroth曾经要求观众不要乐章间鼓掌。这可能是他经常指挥的Bruckner作品本身有宗教气氛,不宜鼓掌的缘故。Stokowski在1929年指挥柴四交的时候,观众在第三乐章之后鼓掌了。Stokowski转过身来示意大家安静,先解释说这个动作并非不高兴大家对他的致意,“但是”,他说:

I have been considering this matter of applause, a relic from the Dark Ages, a survival of customs at some rite or ceremonial dance in primitive times. When the request program blanks are circulated toward the close of the season I may incorporate a questionnaire on the applause topic and ask for you opinion.’

说完之后他继续演出第四乐章,完后观众似乎是回应Stokowski的话似地,更加肆无忌惮地鼓掌。

在此之后,Stokowski变本加厉地禁止乐章间鼓掌以及整个作品结束后的鼓掌,连“音乐的神圣”都搬出来了。到最后,到底观众有没有权鼓掌的问题不得不通过投票解决,结果以710比199票通过观众有权鼓掌!除了Stokowski外,著名指挥家如Toscanini、Klemperer和Furtwangler都不鼓励乐章间鼓掌(Furtwangler可能是接任Abendroth因此延习了后者的惯例)。这种主张在当时还遭到了反对和嘲笑。包括另一些指挥家和演奏家也对此主张进行了批评。但有趣的是钢琴家A. Rubinstein,在一个访问中反对完这个主张之后,他在同一周的演出中又在乐章中示意听众停止鼓掌……到底乐章中还是别鼓掌的好啊?

It is a mistake to think you have done your part when you buy your tickets.

指挥家和演奏家们为了防止或阻止乐章间鼓掌也费尽了心思。例如在柴六交的第三乐章结束后(前面介绍过,这里是最容易“被鼓掌”的地方),指挥和乐团的乐师们一律都保持刚演奏完的姿势不动,希望hold住观众鼓掌的热情。假如这还是无法“力挽狂澜”,鼓掌还是产生了,有的指挥会试着转身躹躬希望能使鼓掌尽快停止下来,但这往往使得鼓掌更加剧烈。也有些指挥完全不顾观众鼓掌正酣直接进入第四乐章,哪怕开头那几个动人的小节完全听不见。2003年A. Lazarev指挥柴六交,第三乐章观众鼓掌,Lazarev反讽地反过来向关观众鼓掌,“看谁鼓得过谁”。结果大家以为乐曲完了,喊bravo、喊encore、还有干脆走人的。小提琴家Mutter也是一个受不了乐章间鼓掌和其他不礼貌行为的演奏家。她某年在上海就试过因为观众席有人狂按闪光灯而中途罢演走人了。当时应该是在演莫扎特的奏鸣曲。事实上在2010年她在阿联酋上演门德尔松钢琴三重奏的时候,观众在第一乐章结束后鼓掌了,她向观众说:还有三个乐章呢。结果第二乐章结束还是先有一些零星鼓掌,随之而来的又是“嘘”和轻声责怪的声音。Mutter没有发话。到了整个乐曲结束之后,观众反而不知所措,场面非常尴尬。

不过,中国和阿联酋文化差异很大,连西方社会内部都争个不休的“乐章间鼓掌”问题,在这两具国家当然更加莫衷一是。因此上世纪二十年代关于鼓掌问题争得最热的时候,O. Gabrilowitsch就开明地支持中南欧国家的人听音乐会可以在任何时候鼓掌欢呼表示赞赏,或者扔蕃茄表示愤怒——以配合这些国家人民的风格。他还说了一句值得深思的话:

It is a mistake to think you have done your part when you buy your tickets.

也就是说,请不要认为大家都一样花了钱进场,谁也就没有权要求你怎么做。不过,关于“南欧国家观众允许扔蕃茄”的主张,我想拿到中国来,就变成了“听交响曲可以像听大戏一样边叫店小二上瓜子儿,边随时叫好”。这就有点过了……

直到2009年在白宫古典音乐会这种如此正式的场合,奥巴马还调侃鼓掌礼仪说:

Now, if any of you in the audience are newcomers to classical music, and aren’t sure when to applaud, don’t be nervous. Apparently, President Kennedy had the same problem. He and Jackie held several classical-music events here, and more than once he started applauding when he wasn’t supposed to. So the social secretary worked out a system shere she’d signal him through a crack in the door to the cross-hall. Now fortunately, I have Michelle to tell me when to applaud. The rest of you are on you own.

可见,不知道何时鼓掌本身不是件丢人的事情,或者也许幸亏冒失的肯尼迪总统为上述这句话提供了事实支持?事实上,在某些场合,演奏家能让听众在音乐进行的过程中途全体起立——包括卡特总统:

乐章间不鼓掌的风气另一个可能的缘头是唱片业的兴起。留声机和《留声机》的普及,使得很多演奏家不止在音乐会现场演奏,还会在录音室演奏。有趣的事情是即使对一些现场录音,录音师也会把乐章间的鼓掌消音处理,以便听起来像个唱片。因此,一种乐章间甚至连咳嗽声都不会有的欣赏体验随着留声机进入千家万户而逐渐变成了主流,并“倒流”到了音乐会现场。可以理解,如果越来越多的人是通过唱片录音接触各种曲目的话,在他心目中乐章间本来就不该有杂音。事实上,唱片的流行使得大家越来越不愿意去现场。大家越来越不懂得如何欣赏现场,除了鼓掌、闪光灯等粗鲁之举越来越多之外,一些似乎很资深的乐迷容纳不了一丁点错音,完全丧失了欣赏现场演奏之魅力的能力。

从假鼓掌到真表演

假鼓掌在十九世纪的音乐会场一度十分普遍。音乐厅和经纪人们为了提高音乐会或艺术家的身价,估意制造炙手可热的假象。例如故意请人把空位置坐满以制造“满场”的假象,故意花钱请很多马车夫在音乐厅门外排列,造成“许多名流会聚一堂”的假象等等。至于假鼓掌者(“claqueurs”)则更加常见,以至大家都心知肚名了。这些claqueurs除了要热烈鼓掌、起立、大喊bravo外,还要感动得落泪,比得上专业演员。美少妇落泪的情景,在诸如Heifetz、Szigeti等的演奏视频里经常看到。就算不落泪,也要作被征服状。似乎如果不是这些镜头的话,观众不知道现在该为乐曲感动。这些算得上是MV了。在这些MV的拍摄中一个经常出现的情况是乐团或钢琴伴奏的间奏部分被用于插入一些剧情。例如Heifetz演奏维尼亚夫斯基的波罗涅兹的视频里,中间一段钢琴伴奏的部分,镜头从Heifetz的小提琴上移开,听众席有一个人中途离场,跑到音乐厅外面的草众上大喊“Heifetz’s giving a free concert!”然后草地上休闲的人们闻声而跑入音乐厅,然后镜头又回到Heifetz的小提琴上,正好乐曲这时小提琴要进来了……Heifetz甚至参演过一个电影叫《They Shall Have Music》(1939),在电影里他扮演他本人。电影是讲述一个不良流浪儿在一次无意中的机会看了Heifetz的表演之后决定学音乐,加入了一个财政困难的穷人音乐学校的故事。Heifetz在电影里的表演了完整的圣桑《引子与回旋曲》,镜头几乎没离开过Heifetz,唯一离开的空当是中间一段纯乐团伴奏的部分,电影转而展示了不良少年的bad concert etiquette——乐曲中途离场。

那时候拍的MV有时候做作到让人忍俊不津。Heifetz、Rubinstein和Piatigorsky曾经组过一段时间的三重奏。有一段视频是拍这三人合作演奏舒伯特和门德尔松的钢琴三重奏。这些作品是多乐章的,结果这个视频只拍他们演了舒的第一乐章和门的前三乐章,带头败坏了乐曲的完整性。而且更古怪的是在演奏的中途这几位本非专业演员的演奏家还需要讲几句台词,做几个动作。这段视频的是第一人称视角的,镜头拍到的就是主角所看到的。而主角是一为男性听众。因此整个视频造成的感觉就是“百万黄金三重奏”专门到你家为你演奏音乐,很尊贵、很达芬奇家具。主人公是在大师门自娱自乐地演奏舒伯特三重奏的中途进入他们所在的房间的,等他们演完第一乐章之后,这个主人公就打断他们,并向他们自我介绍。这一段,三位大师就需要起身走近镜头,装作在听主人公讲话的样子。Heifetz和Piatigorsky只需要做点表情,倒是Rubinstein承担了讲台词的重任。也确实,好像Rubinstein的表情还稍微松弛自然些,其余两位大师的表情则真的不敢恭维。在演奏完门德尔松三重奏的第二乐章之后,鲁宾斯坦还要对着镜头跟主人公商量着说:要么——咱休息会儿?完了Piatigorsky和Heifeitz必须附合道:休息会儿。接着鲁宾斯坦要起身走到茶几前倒茶。演奏家自己败坏风气,乐章间喝茶,这就不说了,关键还演得很生硬,让我觉得像是在看滑稽剧,完全忘记了刚刚结束的第二乐章的意境。估计这几个大师当时边演边气不打一处来,都是恶俗趣味的导演逼他们演的。

所以,不要说乐章间鼓个小掌了,把乐曲拆得支离破碎,中间插点小话剧,把演奏家玩得团团转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什么是真正的礼貌

音乐是美好的事物,京剧和西洋古典音乐都不例外。没人会反对你在家里如何去欣赏音乐,但是出席音乐会是一个社会活动——哪怕你花钱买了最贵的席位,你没有买走演奏者的位置。如果说你花了钱,你有权(按你的方式)欣赏音乐,那么演奏者负出了青春和汗水去练习琴艺,他是否也有权要求观众按他们的方式欣赏音乐呢?恐怕也只有中国人才会有“谁有权要求谁”、“谁占谁便宜”的奇怪思想。

显然,乐章间鼓不鼓掌,甚至歌剧中途叫不叫bravo,没有明确的是非对错。但前提是作为听众你积极地参与到音乐作品中去了,真心对演奏者表示谢意。而不是以占演奏者便宜为目的地鼓掌鼓到人家出来encore为止,非要待音乐厅亮灯表示结束才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