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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学科有什么可怕的?

本文是对木遥的文章《为什么跨学科的研究项目是件残酷的事》的回应

木遥自称是“过来人”,而我还算不上是。因此,既然他说会怎样的事情,那估计就真是怎样。尽管这些是“过来人”告诉我们的,应该很“权威”,但我仍然觉得有很大的问题。除了全文的最后一句话:

不幸的是,大多数人都在走上这条路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没有人愿意谈论它似的。

然而,倘若若谈论,那道理该是怎样?

什么叫“学科交叉”?

不管是对什么研究对象,科学研究的最终理想标准就是物理学的标准,把规律抽象成数学关系。但由于知识积累和技术水平的限制,不是什么研究对象都能马上做到这个标准;而且人类要改善生活不能也没有必要等到什么知识都上升到数学关系才使用。所以,对于某些研究对象,为了暂时满足人类改善生活的需要,当前的研究范式离物理学的标准有一定距离,但却长期实行以便向工业应用持续地提供经验或半经验的知识。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科学研究除了物理学之外还有这么多其他学科,也被称之为“科学”——甚至是像认识学这种连实验不理想的学科。

话虽如此,一旦这些“不理想”的学科研究中有什么问题已经积累到足以上升到物理学水平的话,当然就可以马上从物理学的高度去研究它。这种现象现在被称为“学科交叉”。就算有很多“学科交叉”没有涉及到物理学,反正所有“学科交叉”都是在还原论方向前进,没见过有后退的。

在这里要说明的是,我认为纯粹“技术进步”不算学科交叉。什么叫“技术进步”呢?例如以前我们用试管来做合成,现在放到电子仪器中来做合成,这不能叫“物理学与化学的交叉”吧?类似地,以前没有发红光的荧光蛋白,现在通过化学手段合成出发红光的来了,这也不叫“化学与生物学的交叉”。所谓“生物学研究上升到化学的水平”,意思是生物体的过程的分子机理——哪个反应哪个反应的——都被弄清楚了。

所以,所谓的“学科交叉”,除了是那种纯“技术进步”之外,就是向还原论、向物理学上升了一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无非是科学向前发展罢了,是自现代科学形成以来一贯的主流,不是什么二十一世纪的新潮流新时尚,不可能为你什么生物系和数学系招聘问题而妥协的,反而应该是后者为前者妥协。学科怎么分类、怎么交叉,都是表象,实质上就是解决科学问题,在谈到研究手段之前,原则上是不论化学、物理还是生物的。同一个问题,假如你有本事从物理的水平去做,那么那些打算从化学或生物的水平去做的人都可以歇了,并不是说只要交叉就好。现实无非是生物学的大量问题长期以来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能停留在现象学或者化学的水平,所以这些问题断然不需要跟物理学家挂钩而已——否则教育机构和研究所的管理就无法实施了。谁要是突然能从物理的角度解决一个生物的问题,那应该都是大家都拍手称快而欢迎的事情,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什么不受欢迎的“怪胎”而出现找工作难的问题。

但是,毕竟近年来“学科交叉”被特意高频率地提及,好多研究变成了“为交叉而交叉”。本来你物理学家踩到生物学研究的领域,是要解决生物学的问题的。但很多这样的研究,并不是旨在使生物学家满意,而是物理学家的自娱自乐。现在有一块常常冠以“生物医用材料”、“组织工程”的研究领域,很多人合成一种微球或胶束,包点药物在PBS液中做个释放,就说该材料能用在“药物控释”;或者很多人在水凝胶上养细胞养活了,就说该材料能用于组织工程。当然,这些都加上了“有望”这个词,但往往一个生物材料的期刊里面80%的文章都是这种“有望”的。而且可以说,这些期刊也只有做材料的人看。医生是绝对不看这些期刊的,因为这些文章根本没有解决临床的问题。真正与临床医生合做的组织工程材料研究也不是没有,但反而这些研究不会口口声声地标榜什么“交叉”,恰恰是那些在材料学上没什么新奇,在生物学上也没真正解决什么问题的工作,才会标榜自己是“学科交叉”,好像念在“交叉”了的份上工作的档次也能提高似的。

我看,木遥的文章中担忧的应该是此类。假如他举的“数学系做DNA”的例子中,事实上没有真正回答DNA研究者关心的问题,那就是值得担忧。但这种情况的问题不在于“交叉”,而在于“拟解决的关键科学问题”不靠谱,“可行性”不靠谱,基金申请时就该被拒掉结果又中了,更大的原因是这种研究也还真能发几篇SCI,挺受欢迎。这就属于你走你的独木桥,他走他的阳关道,各有各的活法。招聘是行政行为,只看你拿多少基金发多少文章。木遥既然担心这种研究很泡沫,那就应该履行同行评议的职责,看到这样的基金申请、这样的manuscript,就斃掉,不要让这种纵容研究。做这样的事情拿不到经费,发不了paper,自然毕不了业,找不到工作。谁让这样的工作很多人愿意pass、愿意看呢?说明还是解决了问题,满足了一众同行的求知欲,倘若是如此,那就不用愁发不了paper,不用愁找不到工作。

研究内容是浮云

木遥的文章还有一个预设那就是,读PhD的收获就是课题研究内容,所以如果课题研究是一个“交叉研究”,那就难免——

读了五年博士三年博后,做了七八个研究项目,攒了十几篇论文,浮光掠影地懂得四五个学科领域的问题,但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别人的PhD是怎么读的,我所知道的PhD培养标准以及我自身的经历完全不是这样。我觉得只有物理背景的人有可能“懂得四五个学科领域的问题”,而这些人一定很清楚:我就是个physicist。除此之外,哪怕合成的是发红光的绿色荧光蛋白,这个人也会很清楚自己是一个chemist,他的工作也被授予诺贝尔化学奖不是医学生理学奖。这些概念我认为学界一向很清楚。木遥担心的情况,应该是失败的PhD。既然是失败,我看不做交叉学科也好不到哪里去。失败的PhD就算做回本学科的研究,也无非是“自以为自己是本学科”的而已。如果对“自己究竟是干什么的”这个问题,要靠回忆“自己做的课题是哪个学科”来回答,不是很失败么?一个PhD,只考虑如何完成自己的课题,而不去不去担心自己的基本理论素养是否足以cover今后几十年的career,不是很失败么?

木遥最后说:

我常常觉得这个系统不可延续,但是看起来它也一直稳定地工作着。从学术的角度来说,这是好事。隐含的代价是,一批又一批年轻人会在自己不再年轻的年纪里忽然发现自己始终是在做某种类似于临时工的工作,然后陷入职业生涯的茫然。——他们当然总是可以离开学术界在别的领域找到工作,但那是另一码事。

我觉得这真是长期对“科学是为什么”摸不着头脑,又对PhD培养的实质长期“蒙在鼓里”的人才会有的担忧。

我对韩寒的印象

我对韩寒的印象

我在博客上写的东西只是我感兴趣的事。自从上了微博之后对当前的热点了解得比较及时,因此发现,原来我对大部分热点都不感兴趣。也就是说,如果所有人都是孙尉翔,那些话题根本不可能成为什么热点。最近韩寒被人指控说其作品是代笔,就属于这样一个热点。由此话题引出的关于“韩寒值不值得赞赏”的话题,以及再由此引出的“韩寒是特别的还是必然的现象”话题,也早就被讨论了N年了。这说明中国人观念是如此的狭隘,心灵是如此的荒芜、生活是如此地无聊。一个老掉牙的话题,还愿意翻来覆去地讨论,而且也没有创新能力,讨论N次无非还是那些观点。我之所以愿意写这个话题,除了观念同样狭隘、心灵同样荒芜、生活同样无聊之外,还因为我一直没有表达过我对韩寒的看法,就算是在生活中朋友聊天,例如课题组的同学一起去食堂打饭、跟记者陈喝酒之类的场合都没聊过。跟记者陈倒是聊过五岳散人,说此人一小时时间就能交一篇稿,水平当然也一般。

我一直没有表达我对韩寒的看法的原因恰恰就是来自我对韩寒的看法。

韩寒是跟我一届的。假如他高中继续读下去,将会跟我们一样,听着老师煞有介事地点评最新的高考作文题目——《假如记忆可以移植》——代表了多么革命性的导向变化。然后,他去考上海的卷,我考广东的卷,继续今后的人生。所以,我对他的印象跟其他名人不同,我觉得他不是个名人,只是个同龄人,甚至就好像我的同学。他没有比我的同龄朋友水平高多少。他的博客、散文之类,跟我平时跟记者陈喝酒差不多。正如我不会把记者陈当作多么特别多么新锐的人而到处跟其他人谈我对记者陈的印象一样,对于像韩寒这样无非是一个普通高中同学感觉的人,我也找不到去评说他的欲望。我觉得那些把韩寒当作多么清新脱俗的人,不是跟我们不是同龄人,就是虽同龄但稍蠢、或因阅读面窄而观念陈旧之类的少数人。(or 多数人?)

关于真假和信任

辨别历史事件的真假是要花费较大的代价的。这其中除了金钱之外,还包括思考的代价。不然个个都是名侦探柯南了。因此,纠结在真假问题上本来是最应该避免的。说要避免,当然不是说咱就不管真假了,任由造假者风行。而是说,我们一来保证自己真实,二来信任他人真实——这是唯一的积极做法。不然你能怎样呢?你说对方假,你去花钱请侦探啊?你去告到法院立案调查啊?这不是为难人,不管是原告举证,还是被告举证,都是要花钱花精力花代价的事情。因此,如果这样的事情是可以随随便便就生出一件来的,例如旦凡有人说某事是假就要花一番工夫去查证,那后果就很可观了,这种解决方案无疑是蠢的。可是,这次韩寒的事情也好,以往在网络上生起的各种类似事件也好,我看到的都是大家一起发蠢犯二,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还很推崇“人肉搜索”。要解释这个现象,我只能想到两个原因,要么就是前面说到的大多数人的狭隘、荒芜、无聊,要么就是说中国人把任何真假问题看得很重,诸如某图片中素昧平生的女子的工作单位银行存款之类,都足以煽动起“群众运动”。事实上,到头来证明是真的或是假的,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只能证明自己蠢。信广告说的是真的人,不是蠢吗?广告说是纯天然的,被曝是冲配的,还真愤怒了。当初还真以为纯天然的?不是纯天然的话你不买了?不喝了?我不敢说我已经知道了生活各方面的一切内幕。但我因专业的关系知道了相当一部分事实,并不影响我花同样的钱去享受同样的服务。不是说在路上被骗了不该骂骗子,而是骂骗子你是骂不完的。而且既然骂,你一定是被骗在先了,被骗去的东西已经骂不回来了,继续不停的骂,无非是宣传自己之蠢之易受骗。还不如吸取教训,一是看下次能不能不受骗,二是——而且这是更重要的——假如发现这东西实际上是防不胜防,那就接受它

《三重门》是不是代写的,是一个真假问题。你不报案,不去执行由法院批准的那种搜查,光靠边边角角地比较一些表面信息,是很难“钉死”对方的,因为对方总又能够从另一些边边角角去找到一些材料来反驳、补全、圆场——而且这还不是对方的义务,到头来无非是变成无聊的掐架,这种掐架你还去关注,你就是被利用,因为你发现你不是方粉就是韩粉,你说多么客观的话都会被简单归类。就算《三重门》一定不是韩寒本人的作品,你觉得受骗了,似乎也不是靠在微博上骂韩寒能够补偿到啥的。如果你是买了此书,那现在是想把退书,把钱要回来?就算理由是该书属剽窃,好像也轮不到消费者退书。如果你根本没买此书或并不是因为买了书的原因,而是因为感情上被骗了,那就只能算做“受骗之后骂骗子”,如前所述,于事无补,只能一再证明自己属于蠢,倒还不如来个事后诸葛亮,改口说“我早就知道此人非好鸟,你们这些脑残粉这下傻眼了吧?”事实上这样的人也很多。

网络掐架有一个套路。方舟子经常都走这条套路,但这却不是他的专利。这个套路的核心就是造神和泼脏水。我相信这么多的公关公司和网络水军集团对这方面比我专业得多,但是,“辩解”却不在这个套路之内。被泼脏水,你要做的是继续造自己的神,或反泼对方脏水。长期屹立不倒的,都是这种寡廉鲜耻之徒;辩解的那些最后都倒下了,或者用韩寒的话——飞出了大家的射程。

同龄人的锋芒和新的射程

吴宝俊跟我是一届的,本科还在中山大学,可以被贴上俗不可耐的“广东高校学子”这一标签了。自我知道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只通过网名Neil,他是科苑BBS物理版的老鸟(说元老那还够不上吧)。在BBS上,什么鸟都有,一个老面孔,只能说明其水母的特点。在黑不溜秋的屏幕对面,说不定是一个跟我一样捧着一次性饭盒,嚼着外卖的桂林米粉的“室友”罢了(也许人家没我这么委琐),搞一个鸟一点的ID、鸟一点签名档,几乎是大多数同龄人的爱好。当我进了科学网之后,受到的关注(主要是“侧目”这种)之高让我颇感诧异,搞了两年,我实在不想跟一帮水平不高又爱摆谱的Loser浪费时间,干脆注销帐号了。Neil进了科学网之后,经历了与我相似的事情,甚至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写的东西,除了又长又花之外,没有什么让我惊奇的道理,让我惊奇——也替他惊奇的是——在一众长辈这儿,这些道理竟然需要我们这些晚辈来维持。我自觉得我比吴宝俊醒悟得快。他天天陷在科学网老年人层出不穷的伪命题争论中不可自拔,太浪费自己时间了。他何苦浪费自己的宝贵青春去教育一群既无可救药又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人——而且还在他们当权的时候先得罪了他们。

韩寒也一样。很多赞赏韩寒的理由是他的文章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启民智”的效果。可是我一向的观点就是中国人民之智基本上很难怎么去启的了,我们的出路只能是带着一堆“智不启”的人民进入现代化。我的博客文章里一贯透露的是既反民粹又反精英的乐观主义立场。反民粹,就是反对“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这句话,我觉得把“智慧”改成“愚蠢”比较恰当。反精英,就是我不认为那些个读过点书(无论是洋书还是国学)能够通过宣传自己的学识来“启民智”,并通过启民智来使社会进步。我觉得民智是启不了。我反完这两坨东西之所以还不干脆赶紧去死,就是因为我乐观,简单地说我相信存在“中国模式”,但跟现在大家热议的那些中国模式都不同。我认为中国的状况能够达到足以用来讨论“中国模式”的那天还远得看不到,如果拿现在的状况来说“中国模式”,只会让人笑话。

总之就是说,“启民智”是浮云。可韩寒一直在写博客,支持他的动力,也许跟我当初、吴宝俊现在一样,并非真的“以启民智为己任”(因为,“以XX为己任”的公知是能从文笔中看得出来的),以我小人之心度其君子之腹来看,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观点跟成年人世界有冲突,但又很自信自己是对的不忍放弃,因此想在网上找到共鸣,找到坚持下去的勇气。至少对我而言,这过去的七八年恰好是我思想形成、独立的几年,有这种心态是不奇怪的。

我看到韩寒最近写的“韩三篇”,就觉得他最近应该已经认识到“启民智”之难了。而且我也觉得,我也好,韩寒也好,跟我一起喝酒的各行各业的朋友也好,大致上对中国的看法就是如此。因此,我觉得以韩寒的IQ,他应该也要把重点摆正(或不说摆正吧好像他原来是歪的似的)。他既然认识到如“韩三篇”所述的这些,那么他能做的——也是所有我们同龄人在而立之际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把自己的事业做好。你在过去的十年相信的那个什么,你天天写博客只为确认的那个什么,现在应该足够清楚了,不需要再路那些老不死的人纠缠了,而是时候去“履行”了。这几年结交的一些志同道合的同龄朋友,可以一起创造你们的游戏,定立你们的规则,不用再受制于那些行将退休却位高权重的人了。让90后和00后(例如韩寒的女儿)仰望我们,而不是那些在头30年里受了文革摧残之后,在后30年疯狂索取补偿的肥硕而心理变态的“坏中年”。这次关于韩寒作品真假问题的风波,也许只是个导火索。有人非要说他“退出文坛”,这也没有了较真的必要。

歌唱得好,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让光阴见证,让岁月体会,我们是否无怨无悔;让时代检阅,让时光评说,我们是否问心无愧。

我应该干脆回到娘胎里去流掉

我对社会上的事情一向的观点就是,假如不是讨论如何“治本”,那任何讨论都是扯蛋。例如,现在中国这么多问题,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坐时光机回到华夏文明发源那会儿,把当时黄河流域的地理环境改一改,让中国人的祖先不是种地而是游牧,把民族性格和宗教信仰改一下。否则,性格决定命运,民族性格决定民族命运,中国现在受的苦都是活该,还讨论个毛?

对于我自身的问题也是一样的。除了重新投一次胎之外,我不喜欢思考什么“扬长避短”啊之类的。例如我走路八字脚、驼背、鸡胸、体育差、娘娘腔等等。我心想我就算直立行走也长不成王力宏,这一切就让它那样吧。如果要搞,我应该重新投胎,我要重新投胎的话我连中国都不投了直接投德国。我应该先让我妈也重新投胎到德国去,我再投到我妈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