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ily Archives: 2012年2月25日

关于公共知识分子

刚才,我在微博上看到以下两条:

关于公共知识分子的微博

我觉得以这两位老师的职业,不可能不知道“公共知识分子”这个问题的渊源,因此以上的一些话我觉得是过份自谦了。说“才听说这个词”,不可能;说“完全不理解”,也不可能。因为我相信他们不至于对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研究史的认识还不如wikipedia的水平。问题在于微博并不是一个哲学或社会学专业的平台,而是一个公共平台。很多人根据两位“认证用户”的身份地位,就会认为“公共知识分子”确实是近年来在微博上新出现的、杜撰的、代表反智运动的词。反智潮流可能真的有,但这个词不应该受连累。

让我惊讶的是,就连wikipedia上的中文词条也说:

公共知识分子是《南方人物周刊》第七期特别策划“影响中国 公共知识分子50人”首先推出的一个概念,此后自2005年起“政右经左工作室”每年推举当年度富有影响的“‘政右经左’版公共知识分子”。

相同的定义同样出现在“知识分子”的中文词条中。

公共知识分子是近年在中国大陆推出的一个概念,……

虽然wikipedia的中文词条一向垃圾,但是以往的表现是在翻译英文词条上偷懒,很少看到脱离英文词条另立门户的现象。我看,现在整个全球的华文网络文化,还轮不到“反智”的问题,而是简直“无智可反”。

我对“知识分子”——包括“非要”在前面加上“公共”二字的形式——的认识是来自“知识分子”的英文词条。我还知道关于“公共知识分子”问题的经典著作之一是Richard Posner的《Public intellectuals: a study of decline》,这书我自己在Google Books上加到私人书架上了,但没有看过,因为有自命不凡者跟吹嘘说“这书很一般不看也罢”——仅管我当初是王鸿飞老师推荐才知道此书的。这也不是什么“禁书”,其中文版在2002年由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出版,苏力作序,因此,这估计是老师们很可能读过的书。在Google Books上以public intellectual为关键词进行搜索,还可以看到很多以此词为标题的书。因此,这词虽难以定义,至少是一个讨论外延比较确定的热点。使用这个词,就相当于要与所有这些讨论联系起来。因此我当初看到《南方人物周刊》搞那个名单的时候就很奇怪。照理“南方系”的人应该不缺少对西方文化特别是近现代文化十分熟悉的人。“公共知识分子”虽然不说“臭名昭著”至少也是一个褒贬不一的现象(不才当然只是根据wikipedia的英文词条来讲这句话)。《南方人物周刊》相要表彰这些“敢言者”,说他们具有社会责任感也好,说他们具有“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气节也好,说什么都好,干嘛非要使用“公共知识分子”这个已有其自身涵义,且褒贬不一的名词呢?不觉得这个词暗示的东西与那个名单的用意不符么?结果效果倒很明显——现在连wikipedia的中文词条都认为“公共知识分子”是《南方人物周刊》首创的,许纪霖和周保松两位老师也“装不知道”。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的一个怪现象就是,西方什么概念什么制度,到了中国就会变形变味。假如说“南方系”中确实有很多抱有西方价值观的人士,那么他们应该避免的恰恰就是这种“舶来品变味”甚至受到“胁持”、“转化”、以至为既得利益团体所利用来反对西化的事情才对,为什么反而自己做起了这种“胁持”和“转化”之事呢?我看原因很简单,因为就算在西方,“公共知识分子”再受争议,媒体是绝对欢迎的。特别是那种“不好的公共知识分子”,其谋生之道就是“与现代媒体共生”。所以,也许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南方系”代表的不是一个全面的西方价值观理想主义者,它至多只对西方媒体价值观比较清晰,在媒体以外,他们并不清晰。他们提出的“50人名单”,里面绝大多数人的本职专业均超出了“新闻学”、“传播学”的范围,他们只是为媒体——特别是“南方系”——所熟识而已。

很多大学生很关心社会,很愤怒。他们会有少数经过研究生教育,会变成知识分子。我发现,在现行教育制度中,关于对知识分子这一身份的反思教育是空白的。这也许不能靠教育制度来强加,而主要是靠年轻人的导师们的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来完成——于是可想而知,这在中国将会是灾难性的空白。我希望“公共知识分子”问题的“炒热”,除了增加点转发数之外,能够激起某些不翻墙见闻比较狭窄的年轻人思考一下“什么是知识分子”,找点书来看看,重构知识分子精神自律的传统。我认为,如果知识分子连“慎独”都做不到就去“公共”,对社会不会有什么好处。

“特事特办”的原因

最近关于活熊取胆汁的话题在微博很长寿。关于动物福利这一问题我在此博客上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个是持完全批驳的态度,这个持中立反思的态度,这个则是言简意赅的自嘲调侃。所以不重复了。导师说我要锻炼用最少的语言把问题讲清楚,这方面我还需要努力,但至少一个问题自己都觉得重复的时候不要再啰嗦还是做得到的。如果要我用一句话概括我对动物福利争论的看法,可以用以上其中一篇中的一句话:

人类一天回答不好“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清华保安三大问,一天就没办法理清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也就谈不上保护动物了。

我看到Twitter上的愤青们一如既往地进行低水平讨论——也就是按照他们的讨论任何问题的解决方法就是灭掉中国人这一劣等民族。这当然反映了时代的困境。这些愤青至少接触到了更多的信息,青春期的特点使得他们一方面对成年人的理论不屑一顾,但又形成不了自己的观点,还以困惑为耻,只好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困惑,反对一切已知(成年人)的,却不去建立新的。一上Twitter我就以为回到了文革。

从最近关于动物福利的话题我倒是想到一些新的问题。我发现这里面有一种“特事特办”的原则。例如,要打击贩卖鱼翅,宣传片里放出了刚割下的鱼翅堆积成山的照片。我以前的思想只停留在“如果要看到这种照片才知道保护,那不保护也罢了”的层面上,现在我发现这并不是特例。所有动物保护的宣传靠的都是一般大众难以接触到的证据。不管该不该保护,至少消费者生活的圈子跟生产者生活的圈子是差很远的。前几年开始仅止销售的“发菜”,吃的都是广东人,挖的却是西北贫困地区。这东西就跟禁烟有点类似,要在烟盒上画一幅触目惊心的癌症图片一样,原因是“行为和结果差太远”。吸烟是主要是时间尺度太大,吃发菜则是空间尺度太大。所以如果不是直接禁止,至少卖发菜的包装盒上也可以附上西北草原沙漠化牛羊骸骨之类的照片,让一众沉浸在“恭喜你!恭喜你!大家新年添新禧!赚钱多多笑嘻嘻!买屋买田又买地!”的音乐声中盛装出门购买年货的广州土著更年期妇女大惊失色骂骂咧咧地走夹唔抖才对。

我相信发菜也好鱼翅熊胆也好都不是特例。从城市人的消费模式中还可以挑出更多这种例子。这也难怪长年参加环保的那些“人士”会清一色地成为自然中心主义者,觉得人类是地球的恶性肿瘤最好割掉。因为他们是看到了全部的例子,看到了一个积重难返的现实。无奈,为了行动,他们只能特事特办。

“特事特办”的情况还出现在食品安全问题上,我不用再重复了,因为原因一样,是因为那个全景是一个积重难反而又距离普通消费者很遥远的现实,因此才要特事特办。

可以说吸烟的问题也一样。吸烟其实是“健康长寿”的问题。也许知情的人会知道,我们的整个生活方式都有大量“折寿”的习惯,而且已经根深蒂固,积重难返(按理想情况是要回到原始社会的习惯行),加上普通人在没得上大病之前都不会想到死,因此也是“距离太远”。所以只能挑出“吸烟”、“胆固醇高”等进行“特事特办”。先宣传好一个,解决好一个。

所以,凡是已经太广泛而且太根深蒂固,积重难返,但距离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太远,无法引起重视的事情,多半是靠“特事特办”的方式来起步的。最后是不是能够“连根拔除”,那倒不一定。但是,通过长期努力,改善了一点点的例子,倒是不少。这也许可以为Twitter上那些绝望的愤青们一点启示,关键是处于青春期的他们血气方刚,哪来“长期努力只改善一点点”的耐心和决心?

有很多人以“非洲还有很多人吃不饱呢”为理由反对保护动物,或者以“说不定你天天吃的重金属比吸烟有害一万倍”为理由反对禁烟的,还有“他也冲红灯了为什么光罚我”之类,也多属于认识不到“特事特办”意义所在的例子。

写完全文之后,发现我又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其实我的意思可以用一句很常见很容易理解的话来概括:虽然不能一件坏事也不做,但至少能少做一件是一件。

再次强调本文不是说保护动物是好事活熊取胆是坏事,开头已经说明关于动物福利的是非问题参见以前的文章本文只讨论“特事特办”了,但为防有些人因记忆力差导致超过400百字的文章会有阅读障碍看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或者甚至看完任何文章只记得最后一句话,所以要最后强调一下。我之所以想到会有这样的人,是因为我以前辅导别人考各种英语考试的阅读的时候发现阅读差的人问题在于看得慢、看了记不住,只记住最后一句话。而现在阅读题出题也经常设置这种陷阱,迷惑选项一般都是文中最容易看懂而其实是次要话,专门欺负看不完全文、看不懂长句的人。我就想,说不定在中文阅读也有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