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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分子年会感受

参加完美国流变学年会,我又接连去了苏州参加高分子年会。参加这两个会议得到的一个共同的感受是,研究者有两种,一种是写书型的研究者,一种是写paper型的研究者。写书型的研究者他做的每一项工作,都是呼应着一个有待完善的知识体系。他最终关心的是(比较)完整地理解一个对象,希望自己和同行的研究成果积累,会导向一本关于同一个研究对象的专著甚至学科教科书的最终完成,以作为人们对此对象已经达到(一时的)比较完整理解的标志。这当然总是一种长远的目标,甚至不是一个人有限的职业生涯中能够看到达成的一天的。但也有很多的研究者对这种理想并不感冒,他们把科研当成一个play ground,只是想尽情地去感受新鲜感,分享快乐。显然,前一种做法是枯燥的,后一种做法总是更受欢迎。但谁都不会否认前一种做法才是科学发展的基石,于是它也应该是任何人之所以决定投身科学研究事业的最“政治正确”的原动力。证据就是,尽管各大会的普通报告中充斥着各种pop science科普式的工作展示,但大人物、学术名人的邀请报告,无一不把自己的工作整理得好像一个完整的理论认识那样,把自己的研究历程描述得一个路漫漫上下求索、虽虐我千遍待它仍如初见的故事,无非就是说明,这个圈子理想中其实推崇的不是投机,哪怕它实际制度在激励投机。写书型的研究者,不会轻易地去转换研究兴趣。诚然任何人都不能逃避publish-or-perish的风气,短期内总是要做各种各样的“副业”来解决自己和学生的生存问题。但是另外的一些研究者也许纯粹是根据现在做这个的人多不多来决定自己的研究对象的,他们对他们沾手过的各研究对象“后来怎么样了”并不关心,只会往往诧异于“怎么现在还有人做这个”。

当然,我有一个更加不靠谱的猜测,就是写书型研究者其实是一种穷人思维,这就跟穷人理财往往以储蓄为主,伴以适当稳健的投机。而富人往往有很强的蜻蜓点水随性而为,视门槛为隐型的气质和魄力。也许不跟人的实际经济情况挂钩,但从性格上人确实能分为这两种特质。我感觉本人是写书型性格,但当然此生未必有这种水平了,只是就性格而言,我是穷人性格,实际也穷,理财也确实以储蓄为主。我前面说这个圈子理想是这样,也只是我肤浅的理解。我当然不是根据圈子的潮流来形成自己的做法,而是我自己喜欢做这种事,然后看到这个圈子至少有部分人还是推崇这种做法,我当初才决定投身这个圈子。当初如果我被说服说这个圈子主要是投机者的乐园,我的做法注定找不到属于它的空间位置的话,那我就直接不会来做科研。现在当然说什么都迟了。

在美国开会我发现,以认识问题为荣,炫耀更新的物理图象,是个主流,不是少数人的专利。会议的价值也来源于此。我不能说美 国人就不青睐Nature/Science,但炫耀你发表的期刊名称,一秒钟就完成了。如果说后一种做法成为了唯一的评价方式,只能说明这个国度的学术圈子浮躁到只剩1秒,耗不起2秒。这是不正常的。如果对问题不关心,那这个国度的人为什么还要组织出一个学术圈呢?

我在高分子教育会场听了一部分报告。我觉得年轻人难免追求成功学,受榜样的影响很大。这是年轻人的特点,不是简单批判成功、一味批判功利心态能够解决的。所以关键问题在于我们在这个意见纷纭的社会中推崇什么样的成功观,炒红什么样的榜样。老前辈们自身当然是优秀的榜样,但他们对年轻人的担忧,光靠强调价值观喊口号是没有用的。学生认哪个理,主要看他的导师。而且也不是看他导师嘴上说什么,而是观其言听其行,更主要的是看其实际效果。你一直强调的做法,你实际依靠它获得今天的成功了吗?这对以功利心态为特点的年轻人来讲才是最有说服力的价值观输出。有的报告人举例,说一项工作本应以一篇论文的形式发表,但为了照顾两位参与工作者的职业生涯,特意分成两篇发表的做法,并进行批评。假如这些前辈在评审人才项目申请书的时候,不纯粹看论文数量和期刊JCR分级来“追求公平”淘汰申请人,这样的做法自然没有市场。可我们都知道,也理解,评审者没有时间对每一个申请者的工作进行详细了解和审视,而评审任务也是数字式的,e.g. 50位淘汰38位。我们确实就是那个只有1秒,花不起2秒的国度。正是因为如此,“公平”才不得不简单约化为“看数量看期刊”。改变现状的能力也不完全在这些老前辈手上,所以他们才会像一个弱势群体那样只能去“呼吁”。

美国流变学年会的第一天

到了Baltimore,从机场坐Lignt Rail到Camden Yards,然后走到酒店,算是浏览了一部分城市风光。到了酒店,说暂时还拿不到房间,要等到下午,于是去找AT&T办电话卡,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欣赏风景。第二天下午才注册,上午我去一个比较远的Mondawnin Mall,然后再回来,体验了一次Baltimore的公交车和地铁,沿路上我放眼所见都是清一色的黑人。

晚上的Welcoming reception。我到了会场,就觉得自己是nobody,觉得在场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圈子。因为他们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往往之前都开过会,都见过面,所以至少都有一面之缘。真的是很新的学生,也必然不是自己来参会,肯定有老师带着引见。而我则没有上述的便利。所以我一开始只在一个角落待着,就当观察者,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就看看这种reception的dynamics是怎么发展的。

后来,运气开始来了,结果出乎我意料。首先,我留意到韩国的Cho好像比较容易聊,于是跟他打招呼,聊上了。我猜好多人找他聊是聊LAOS,我就问个relaxation spectrum的问题,所以他跟我聊了好多句。他带着一个学生到处引见。他还记得我2012年在北京的青年流变学家会议上做过报告。或许那次我跟他碰过磁?我自己都忘了,但当时一定是聊LAOS。

然后,我去找Winter,替老板跟他say Hello。结果他跟另外两个人聊得非常起劲,我等了很久,中途Watanabe过来加酒,我顺便把他截住了。也只有他去加酒的时候才能截到他,因为他也带着一个女生,到处引见。他要么在跟大牛聊天,要么在跟来套磁的小牛聊天(毕竟Macromolecules主编),不跟人说话的时候,就是在找边走边寻目标,特别忙的样子。截到他之后,找我老板名字,他能聊上几句。问我为什么不出国啦,叫我去美国搞一搞。我说也不一定美国了,日韩和欧洲也很好。他说日韩文化跟中国太接近,没什么意思。

Watanabe没聊几句就走了,我继续等Winter聊完之后,跟他说我老板让我跟他say hello。结果看他好像不太记得我老板是谁,于是就说他最近的一篇paper我用了他的概念来解释我的实验。他立马感兴趣,问我投哪,我说了一连串被拒,然后说现在在一个期刊那里under review。

McKinley是特别难凑的,他就有个气场在那里,而且喜欢跟自己几个学生在一起玩得很好的样子,搞小团体,别人不太容易插入。本来我是放弃了的。后业我去加水的时候发现他排我后面,我就让他先,他说不用不用,我先就是。这就搭上了,而且是他先伸手跟我握手作自我介绍的。然后我说我知道他,读过他的论文,因为我也做LAOS。他看了我名字,说他读过我的论文。然后就只聊了几句。我说我做Microrheology,他说他现在做的是microfluidic的那种microrheology,而particle的那种他只发表了一篇文章,“actually not my expertise”。

跟Doi也算聊过,他跟CalTech的J.F. Brady聊得很欢,我在旁边也听着,插两 句。

到这时,我已经觉得完成任务了。看到有一群中国学生,我就凑过去看看他们是谁,结果他们好几个都知道我,说看过我博客。他们有一部分是王十庆老师的学生,王教授明天才到。另一部分学生,后来聊完了才知道导师是McKenna,于是他们带我见了McKenna本人。他跟我聊了一大通,主要就是说做colloid的人整天说glass,都是扯;colloidal glass就是扯。当然,具体讨论是非常有益和有启发性的,但我的结论之一就是,以后投稿要小心避开他……

今晚算是完成任务了!

近况

很久没有更新,最近生活上和工作上的压力都挺大。我一直想找一个好用的WordPress for Windows Phone应用,找不到。所以要更新博客,总是只能正而八经地在键盘上打字。而当我有这样的时间的时候,当然首先是工作而不是更新博客,造成博客一直不更新。

七月初的复杂流体流变学会在青岛举行。这个会议比较小型,可能原则上就是让每一任承办方都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因此只有受邀请的才作口头报告,自由投稿一律是墙报,可能以此降低举办难度,保证能将来每年继续有单位承办,而且不断有新的单位加入。

这个会议跟流变学年会不同,它规模小,参加者基本上研究流变学专业,交流比较自由和深入。流变学年会规模很大,有很多分会场。摘要册中有很多研究只用到一点流变学,甚至只是测了个粘度,还要是测错了的。这一方面说明流变学应用非常广泛,另一方面说明我国研究者流变学知识普及不够,特别是在“应用广泛”的情况下,不是专门研究流变学的人也需要懂得基本流变学概念和测量要点,这是作进一步学术讨论的前提。复杂流体流变学研讨会虽然是一个小会,但它每隔两年(还是四年,忘了)顺带举办流变学讲习班,我觉得这才是比较实际的。虽然讲习班不能代替自学,但是它宣传基本观念,树立了学术权威,使自学者有了组织,有“带入门”的效果。

除了规模差异之外,会议的主题也有区别。流变学可以是一个很宽泛的研究方向。严格来说,流变学应该讨论各种三维流动,而不局限于简单剪切。要作讨论,从连续体介质的范式是比较常见的,实际上是非牛顿流体的流体力学问题了。所以有专门研究流动问题,包括使用计算机模拟的研究。但是,流变学涉及到的各种软物质体系又恰好都是物理上认识较少的。认识最深入的就数聚合物体系了,因此聚合物流变学事实上是高分子物理的一个重要部分。讨论聚合物流变学就是在讨论高分子物理。物理学家愿意纳入讨论的实验数据往往都是在well-defined条件下获取,具有可重复性的。因此往往都是讨论旋转流变仪和拉伸流变仪数据。除此之外,流变学又包括了几个重要应用领域,例如我国特色——驱油以及食品流变学,这些领域往往涉及到屈服、触变性、塑性流动等胶体体系的性质,而且也不局限于简单剪切。流变学年会,就是试图囊括流变学的所有这些研究方向。而复杂流体流变学,则主要关注实验物理,“复杂流体”其实就是“软物质”,主要讨论软物质物理背景下的流变学;或者说,关注通过流变学如何帮助我们从物理上理解各种软物质体系,或者流变学对这些已有物理研究领域可作何有意义的延伸。基本上是一个局限于基础研究的会议主题。我就觉得比较喜欢参加复杂流体这个小会议。

可惜,这会议实在太小,知道的人也少。其实这个会议规格一点都不低,每次会议流变学界的重要人物和青年学者基本都到。虽然规模小,但是水平高。

我自己参加过2009年的讲习班,又带学生参加过2014年的讲习班。虽然讲习班的东西比较基础,但也有仍能令我印象深刻的演讲。例如张洪斌老师介绍多糖流变学时的观点:流变学可以不难。测粘度,流动曲线,就不难。流动曲线认真分析清楚了,也能得出丰富的信息。当然,也是有针对性,因为他研究的食品流变学,所以也应该主要关注非线性流变性质,多糖链结构千变万化,还有各种氢键、疏水作用和聚电解质性质,往往也够不着什么物理模型。提高唯象研究能力就可以了。这种研究,适合我国目前生源条件下的学生迅速找到感觉,产生研究的主动性和乐趣,使研究生培养进入一种良性循环。以前我自己做学生,觉得我刻苦学习当个学霸就能把难学的学懂。可是轮到我带学生的时候,学生各和各的特点和长处,大部分学生难以在短时间弥补理论基础的大片空白,只能选择适合他们已有知识的研究来做,有时会抱怨“现在的学生不敢走长征”。虽然不是说我也去做食用多糖流变,但张老师这种面对现实思路对我很有启发。

但是若想真正学好流变学,其实应该认识到这是一个物理学。物理学得了的人,对其他物理都有所了解的人,对流变学中的很多做法会感到正常、适应、无须多作解释。都不用谈到连续介质力学和结构流变学中涉及到的各种软凝聚态物理建模套路等物理学基础,光是做一项实验测量涉及到的误差、物理量、量纲等基本问题,在流变学讨论群组里都经常有人感到困难。不知道他们以往的从学背景,但总之往往说成好像这些麻烦事是流变学特有的;要不是得弄流变学,他不用搞清楚这些事情。这也反映了我国非物理的理工科教学中物理基础差,特别是实验教学。所以,如果要学流变学,就要做好全面提高物理素养的心理准备。如果很害怕物理,只是要测个粘度,我看还是委托专业的人代为操作算了。术业有专攻,也不算什么。